段荣春将脸凑近双杏的脸。他的呼吸那么接近双杏的呼吸,他们之间并没有说什么话,这么半天的经历,他们之间看似说了很多,但是其实也不过是对过往的一些追寻、回忆。

常有德站在他面前读着,语气中带着兴奋。“赠玉雕件一副徽州墨三块香包一呃”

“我头发散了,没人管,嬷嬷给我扣上盘扣,有的反了、有的错了,我说了,可还是没人管。我从来都没有那么狼狈过,想哭,也不敢哭”

有人在无声询问:你害怕吗,你想要逃吗?

他能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大不相同,但是他早就在小年的时候见过了段荣春的痴态,以段荣春向来的手段和志在必得的心,他定然不会那么迟钝。

她没有见过黄琅或是段荣春,但是在看到自己被两个嬷嬷带过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后,她还是叫出了段荣春的名字。

而到了宫女那边,与她交好的总是眼中带着欲言又止,而与她看不起的更是奇怪,面上复杂种种,不屑与羡慕轮番上阵,最终还是归于无言。

双杏扶着这皇后娘娘一入场便看见了坐在宴会最中央的皇上和她身边身着明艳服饰的女子。

看见整殿的人都畏首畏尾,暂时应该是不会再对太子生起轻视之心,双杏才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离开寝殿去了太医院。

看着双杏一下子变得警戒的眸子,皇后无声地笑了笑,抚上她的手,道:“到了过节的那天,我身体应该也能又好了不少,到时候你也让宫人们别再拦了景儿。……把他也接进来,我们好好吃一顿饭。”

门口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安兰是在笑还是在哭

双杏心里有些不舍得,但那也没辙,至少还有个交代,给了她一个清清楚楚的去处。

斗篷穿在他身上还算得上是合身,可想而知在矮了他一个半头的双杏身上会什么样。那鸦青色斗篷披在双杏身上,竟是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了。

想来今日,师父还要更更失态……

陈皇后也听不懂,但她根本不想听了。满宫宫人跪在眼前,她对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她只是恨恨地瞪着面前二人,拿后背对着双杏和安兰,好像誓要护住她们的样子。

唯有黄琅跟在他身后,手中握着一幅画卷,是这宫里唯二立着的、葆有短暂尊严的人。

提着食盒里按份例给的菜,他踏着月色往小院走。不知今夜是否老天爷也帮着庆祝除夕,往日刀子般的寒风竟温温柔柔,不仅方才站在门口当差时,就连现在走在路上也没觉得冻得慌。

他的字倚侧秀逸,倒显得这本来看起来甚是狼狈的纸也秀丽几分。

下午去中宫当值,又是和过去没什么差别的一天。没有什么大的欢喜,也没有什么坏事来临。

安兰点了点头,心中暗许:对宫里宫人来说,寻常药物都来之不易,成品药更是珍贵。就像那小宫女,若是无财无权又没有主子赏赐,求些药还不如等那伤口自己好。

她腊八时腌下的蒜还摆在院内窗下,几个矮胖的坛子乖巧地排成一排,像是儿时她在家中下人厢房看到的那样。

用好药吊着,人是不会没,也不会虚弱到过于严重的局面。可根本的亏空又不是用一大长列珍贵药材熬出的平安方就能补的。

乍眼一看,真真儿让他这颗心都缺了一块儿。

可那小宫女不一样……因为什么呢?因为她不带任何目的的温柔傻气……还是她滚落他掌心的滚烫的泪珠?

她对一切痛苦伤怀都极为敏感。应是因为幼时乍然失去了一切,从那时开始,每当有什么东西会失掉,她心中都会提前感到那份悲伤。

安兰看起来兴致很高,把厢房的门落了锁,拉着双杏赶上去中宫正殿的宫女队伍。

没那么冷漠,是针对他而言的,而不是和常人对比得来的。

那份大而无畏的勇敢,是余杏娇拥有的。她敢把一份拙劣的礼物扬起来,劈头盖脸地扔过去,才不去在乎对方要不要。可双杏不是。

双杏觑她一眼,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她是这么固执。她慢吞吞回道:“除了这个,旁的什么都行要是你非这么讲,我就不和你换了。我要找别人去。”

殿内传来了摔杯子的声音,双杏猜是小桌上那盏太子最喜欢的玉杯。

至于过年……他记不清有几年没有认认真真地同其他宫人过年了,也向来不能理解宫中下人们自打腊月起就暗流涌动的兴奋。

嘀嗒一下。那汗珠砸在他鞋面上。

在那些逝去的时光里,她失去的不仅仅是高贵的身份、爱她的家人,而是更多的什么东西。

双杏嘴唇张开,却说不出话来,她懂得了她的暗示。这红唇中吐露出的刻薄字眼有些刺痛她。

今日天气奇怪得很,早上的雪下了两个时辰,直直持续到娘娘用过午膳又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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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杏只是从桌子上跳下来,跑到桌子对面的多宝阁旁边,从多宝阁上拿下来那个装着香包的匣子。

她走回来,对他说:“别的我就不求了,那你以后可要天天带着这个。”

段荣春点头,本来只要是她送的东西,他都愿意接受。

看着双杏拿着那个香包回来,但是还没等到双杏走到桌子边上,双杏就从身边的椅子边上拿出一把剪刀。

剪————

柔软的、柔嫩的一面自然是抵不过尖刻,霎时间就“刺啦”一声撕裂。

她的动作也没有那么快,但是却出乎了段荣春的意料。

他谨慎又惊讶地站在桌子旁边,看着她接下来还要怎么做、要怎么说。

剪破了什么东西,就算再怎么缝合,也终究是回不去往昔。

分明上一瞬间还天朗气清,下一瞬间便化作大雨倾盆。让人不由得产生不好的联想。

和它们相像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感到恐惧,像是割袍断义,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要寄托一些外物来代表自己的心。

但是双杏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段荣春想不出来,只能任由眼前的这个搅乱一池春水的人带来她给他的终极审判。

审判就藏在这个人的手中,她轻轻扯开被她剪破了的香包,段荣春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这香包竟然是双层的。

躺在掌心了。好似之前她屡次送给他些什么,在他将它们表面波澜不惊地收回、再视若珍宝地保存之前,它们都是这样默默无言地躺在这双手小小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