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吕西安先开始施法。杰罗姆听了两个音,就放弃观察对方的法术——吕西安的咒语和手势都和标准相去甚远,显然是为了在高等施法者的“法术观察”技能面前赚得优势。如果音节动作变形严重,施法极可能完全失败,掩饰法术种类是一项只有专家才敢尝试的冒险。杰罗姆手势瞬间改变,吐出一道“沉默律令”,吕西安身上仍生效的“法术偏转”拦住了这个六级法术,“法术偏转”的能量也只剩一小半。

他想飞快地探头看看,然后又打消了念头,如果对方失去理智,往附近投个火球,自己也会受到波及。

“阁下,”吕西安小心地措辞,“我不敢相信接到的命令,但是军令如山,我必须首先请求您的谅解与支持……”

胡思乱想中,帐篷里渐渐热闹起来。

朱利安看起来还相当有礼貌。虽然他们经过十二小时旅程,先偷越国境到科瑞恩,再辗转绕个圈子,从穆伦河南部入海口附近、由敌军架起的浮桥处回到罗森境内——漂在急流上的浮桥看起来每一刻都在断裂和重组——他们还是活着抵达了万松堡,并且不间断地被盘问了无数次。

杰罗姆叫住朱利安,努力一会,难以启齿地说:“能问你个问题吗?”

“谢谢。”杰罗姆接过茶杯,“很遗憾,辛吉斯先生曾被严刑逼供,这应当是造成精神损伤的直接原因。”

市民在对方剥皮拆骨的注视下倒吸一口凉气,“对、对、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威瑟林狠狠瞪他一眼,“小声点!等你被丢到禁闭室,只能吃豌豆汤了!”

“先生——”人群很快安静下来,一个市民胆怯地问,“我们只是抱怨一下,‘通敌叛国’的罪名是不是有些过份?”

杰罗姆放慢脚步,在通道每一个拐角小心探看。如果不是夜盲症的困扰,他绝少使用“光亮术”之类会暴露行踪的法术,他的眼睛更适合黑暗环境。终于,在一个湿滑的转角处,杰罗姆发现了第一个陷阱。

杰罗姆把钱袋放到桌上,直截了当地说:“你唯一该使用的道具,就是这个水晶球。我是来打听消息的,不是提供消息。”

“太久了。”葛鲁普放缓语速,清晰地说,“我要求:协会同意在红森林术士会设立表决机构,同时,具有决定权的三方,分别是协会的代表,术士会的领导层,以及全体术士的统一意见。其他细节我们都可以适当让步。”

坐公共马车不是他的主意。

从睡椅中爬起来,学徒在小桌的书堆里抽出一张表格,记下几笔。一条陡峭的斜线降到了最低点,学徒焦躁地发现,二十天里自己第七次被恶梦惊醒。再端详一会儿,表格被折成方形,丢进炉火中。

学徒把书页胡乱堆起来,泄气地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家伙。

眼前的少女至多有十六岁,尖瘦脸庞还挂着泪痕,眼睛却放射骇人的憎恨。她右手前指,吐出一串铿锵字句,将军手中的步枪应声化作一团飞溅的闪光。焦糊味和惨叫唤醒了军官的杀意,不管敌人看来如何脆弱,这些人只需几个音节就能放倒一名老兵!扳动击锤,军官用剩下一只眼睛瞄准对方眉心。少女平静的姿态让扳机扣动的瞬间格外漫长,黄铜弹壳冒着轻烟被猛烈抛飞,只需三十分之一秒,弹头就要凿穿对方血肉!

朱利安·索尔坐在拼起来的四张桌子一角,五个科瑞恩轻装骑兵喝得杯盏狼藉,趴在桌边不省人事。索尔先生正在和女招待打情骂俏,酒保像认识他十几年一样大声陪笑,气氛十分融洽。

看到狼狈的杰罗姆,朱利安小吃一惊,挖苦地说:“这一位就是我刚提到的倒霉蛋——年纪轻轻就哑巴了,不过打打杂还是挺有用的。快过来,别堵在门上。”这没良心的家伙继续对女招待献殷勤,杰罗姆像不存在一样自动吃喝完毕,就拿眼看他。

过了一会,朱利安受不了那异样的眼光,打个呵欠说:“太晚了……劳烦你把我的伙伴们安顿一下,再多开一个房间,让我的学徒住下。”

酒保热情地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您就放心休息去吧!这有我呢!”

见朱利安和女招待眉来眼去的,杰罗姆大声咳嗽起来。朱利安没办法,只好独自回到二楼的客房。一进房门,杰罗姆就直冷笑,朱利安冷淡地坐下,掏出扁酒壶喝酒。

“您倒是过的挺不错嘛!”杰罗姆忍不住酸溜溜地说。

“别拿这种腔调跟我说话。”朱利安不以为然,“还是跟我学的呢。”

杰罗姆落在下风,郁闷地坐下。“怎么逃出来的?”

朱利安从容地喝完最后一口酒,“我从来不关心‘逃跑’这种事。你的脑袋如果不是光用在打打杀杀上,也不会来的这么迟。”他看着空酒壶,有点惋惜地装进怀里。“两个好朋友邀请我作客,我说‘没问题,不过地点由我作主’,他们被我‘说服’,就护送我出了城门。你看,虽然有一点波折,不过事情还蛮顺利的。”

“那我们的任务……”

“你还不死心?!”朱利安一时吃惊过度,罕有地大声质问,“我看错你了?还是你转了死性,想加入协会那些老不死的行列过过瘾?”

杰罗姆沉默。

朱利安感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但要他道歉是想也不用想的事。过了一会,他不带感情地说:“在你跑去看杂耍时,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杰罗姆疑惑地看着他。朱利安继续说:“过去我帮万松堡的盗贼头子一个大忙,这回他还我个人情——看来你又不幸言中。”

“恶魔?”

“鬼知道。”朱利安耸耸肩,“他保证自己的情报绝对准确——看你怎么理解盗贼的信用了。他声称,对方发动奇袭时,守军根本不在战斗位置,而是赶去扑救城内的大火。想想吧,什么样的火灾需要动用卫戎部队?”

“如果是故意纵火……”杰罗姆沉吟片刻,想起自己在城里见到的灰烬,“至少要用到九级法术,才能达成最好的效果。”

“只要策划周密,几个小蟊贼也能办成。”朱利安一直给他泼冷水,现在却有些犹豫,“不过,幸存的市民看到两个红色的高大身影在火焰中消失;第二天情况很不妙,火场从正中向外,用鲜红色涂料画出巨大的环形法阵,中间躺着两具烧焦的尸体,周围有大量枯萎的紫鸢花——换了当年,见过这情景的人都会给绑上火刑架。”

“就是说,两名仆从,两个祭品,两只恶魔。”杰罗姆总结道。

“别忘了,‘置换仪式’才用到祭品,这仪式招来的可不是小角色!据说,”朱利安强调一下消息的来源,“占领军把‘沉默者’的神庙划为军事禁区,却没派出一个士兵把守;每天通过无人驾驭的骡车向内运送三对黑色雄山羊,等骡车出来的时候,山羊已经不见了……虽然没有物证,不过传言精确到这一步,也可以作为间接证据了。我看,老头子们可以接受这种说法。”

杰罗姆叹口气说:“先不提这些,楼下的几位呢?”

“你不说我倒忘了,”朱利安拍拍脑袋,“待会我还要去探望一下他们,确保明天不会出什么乱子。”

杰罗姆不高兴地看着他,“你不是要送几位好朋友回家团聚吧?”

朱利安古怪地上下打量他,“怎么?觉得良心不安?你在协会有十年了……我有说错吗?如果还放不下无聊的内疚感,最好早一点自己消失,免得拖我后腿。”

杰罗姆知道朱利安是为他好,他也习惯了对方的冷酷作风,自己某些时候表现出的优柔寡断的确不适应现在的生活方式。“还是放过他们吧,还有利用价值。”

“什么价值?”朱利安这回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杰罗姆平静地说:“他们可以护送我们回到万松堡。”

朱利安考虑了五分钟,才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森特,如果一个人不在乎可能获得的资源,却死心塌地为别人卖命,为的是什么?”

杰罗姆没有回答。这理由已经不是言语可以说清。他只知道,自己能存活到现在,完全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他可以为此付出一切。

或者说,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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