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瞎操心了,我就是去见个人。不出意外的话,也就两三日的工夫。”

功夫练到她那个份上,来钱的法子还是很多的,找到适合自己的就行。她不喜拘束,这两年为了找人又东奔西跑的,一般也就是照着海捕文书抓要犯去衙门换赏银,或是帮着官家护送税银或是家眷得些报酬。她将这些钱全留给了那些女子,每人五十至一百两不等。她们大多数都生活困苦,有些更是贫病交加,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没钱花,没饭吃的男人,性情自然好不到哪去,又不敢对外人脾气,只能在家欺负弱质女流。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世上,有些男人可以为了妻儿拼命赚钱,有些男人能为了钱和妻儿拼命。

“我多方打探,才得知你们并未被家人接受。”郁剑秋微微侧头,望着远处的江面。“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一共四十七人,十三人自尽身亡,七人落为尼。剩下的要么远嫁,要么被家人卖。”时隔两年,春去秋来,品过浮生知百味,重提昔日见闻,她脸上已没有滔天的愤怒,只有无尽悲伤。

不过看她好像很在乎郁剑秋的样子,莫非是嫌她给郁剑秋找麻烦,所以才不待见她?她一边胡乱猜测云知隐藏的小心思,一边等着郁剑秋的决定。

郁剑秋拧起了眉头,这些她倒是从未想过,若不是云知提醒,她就疏忽了。陈晴毕竟是个普通人,受官府管辖,不像她有武艺傍身,视律法如无物。

如果她能够早日来看望这些女子,若是她早一点灭了无极门,她们或许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但人生从没有“若是”、“或许”、“如果”这样有路可退和慈悲的词。那些逝去的生命,不会再回来。佳人已去,魂魄不在。

江风吹动衣衫簌簌作响,云知心中暗恨此时为何不是寒冬腊月,这样她就能以取暖为名,将郁剑秋的手拢在袖中,搓搓揉揉、按按捏捏一番。若赶上大雪纷飞,她还可以说自己畏寒怕冷,然后……然后她脑中的曼妙场景,就被郁剑秋的问话打断了。

察觉到郁剑秋那一刹那的失神,云知暗自得意,还是美人计管用啊!她满心愉悦的想着,此刻该说些什么话,才最适宜这美好的气氛呢!搜肠刮肚的找了半天,现好像无论说什么都不尽如意。她不想沉默太久,只好问道:“你既然晕船,干嘛还走水路,去豫州,骑马不是更快。”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也许是为了安抚她,郁剑秋说话的语气很温和,眼神也放柔了些。“那些坏人都被我杀了,待会县衙的人会送你回家。”她捏了捏云知的手腕,脸上甚至还做了个微笑的表情。“乖乖待在这,不要乱跑,我去救其他人。”

云知暼了郁剑秋一眼,抽了抽嘴角。

郁剑秋凝眉。难怪那男人只字不提孩子,看来根本就没把这小女娃放在心上。

“她好像睡得很熟,这么吵都不醒。”

陈晴道:“上船前给她喝了安神助眠的药,让她一直睡着,不然又得闹腾着抓痒。”

云知寻思了一下,道:“李神医年事已高,近两年不轻易给人看病了。想找他出手,得提前预约,孩子怕是等不及。他j□j出来的那两个徒弟,一个擅长内科,一个擅长针灸推拿。也不一定有把握治好这孩子的病。”她瞅了瞅两人凝重的神色,话锋一转,道:“我们镇上有个老郎中,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和无名肿毒。我前两年脸上长痘痘,就是他给治好的。他在我们那一带很有名气的,许多人慕名而来找他看病。我们不如先让他给孩子瞧瞧,吃两剂药看看,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再去求李神医。”

她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陈晴除了点头听从,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云知想的如此周到,解释也合情合理。陈晴都同意了,郁剑秋当然就更没话说了。给孩子看病一事,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按着云知的意思办了。

其实云知要是不开这口,郁剑秋也会托人找李神医。至于诊金,她现在没钱,不代表到了豫州还没钱。就算没钱,凭她的名气和人品,找人借百十两银子也不是多难的事。

我这个操心的命啊!云知吐了口长气。

行程已经过了大半,再过小半个时辰就快到豫州码头了。这时,江面上出现一大一小两艘帆船,郁剑秋极目眺望,只模糊见到船上飘舞的红色旗帜和几个小黑点。

云知喃喃道:“好像是余家帮的船。”郁剑秋微微颔,出言问道:“他们是在江面上巡逻?”

陈晴语气不忿的道:“他们是来收钱的,船上每人十文的过路费,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云知面无表情的盯了她一眼,眼神冰冷。陈晴心下一跳,不禁打了个寒噤,莫名其妙的回望云知,不是她哪根筋又不对了。

警告了陈晴,云知转而朝郁剑秋解释道:“这段水路由他们管辖,要是有行驶的船出了事,他们都得负责报讯示警和打捞救治。前年有艘船行至途中,舱内进水,船都被淹了一半。多亏余家帮的人及时赶到,救了整船的人。”她一边说,一边提心吊胆的观察着郁剑秋的脸色。她可不想为了十文钱,让郁剑秋和那帮人打起来。虽然郁剑秋铁定能赢,可那又如何。就算这一船的人都免了过路费,那下一次他们还是跑不掉,而且船老大也会被他们连累。郁剑秋毕竟是孤身一人,招惹了余家帮的人,被他们寻仇怎么办?难道要为了区区十文钱,把那伙人全杀了吗?想到郁剑秋曾经一人一剑灭了极乐门,云知整个人开始紧张起来。要是郁剑秋真的挥侠客本色,路见不平,拔剑而起,那后果——天,她不敢想下去了。怎么办,她要如何才能阻止郁剑秋这个愚蠢的行为。如果郁剑秋不听劝告,杀了那些混混,再去血洗余家帮。云知越想越心惊,只觉眼前一片腥风血雨。

郁剑秋听懂了陈晴的言外之意,也看到了云知眼底的担忧。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然知晓这其中的道道。这些混出些名堂的帮派,只要你平时孝敬,一切好说,出了事,他们一定会管。他们一般不欺压百姓,至少表面上如此。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你不给钱,他们也不能真把你怎么着。只是暗地里给你使绊子,让你有苦说不出。逮不到他们的把柄,你除了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就只有忍耐顺从,照他们的规矩来。

他们并非十恶不赦之徒,都是明码实价的收钱办事。官府对他们这些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份,惹得民怨沸腾就行。郁剑秋也不是刚出江湖的愣头青,有事没事惹是生非。她上次灭了极乐门,那是因为极乐门名声很臭,也算是江湖上的一个毒瘤。她那么大胆行事,虽然有出风头的嫌疑,但怎么说也是为武林除害。百姓拍手称快,官府也给与嘉奖,江湖同道们自然不会说什么。可这余家帮规规矩矩的做事,她去找人晦气,那可就不占理,会被群起而攻之的。她又不是傻子,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她还是拧得清。

递给云知一个安抚的眼神,郁剑秋淡淡道:“大家都是讨生活,谁也不容易。”听到郁剑秋这话,云知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脑子也清明了许多。也许是当初极乐门尸横遍野的惨状给她的刺激太过强烈,所以一想到郁剑秋跟人动手,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当日两人初遇时,郁剑秋一身杀气的冷酷模样。忆起刚才的胡思乱想,她还是心有余悸。幸好郁剑秋不像传说中那样,动不动就杀人如麻。有些人渣的确该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有些人,虽然算不得好人,但也罪不至死。她知道郁剑秋剑下有无数亡魂,但她相信,郁剑秋并不是弑杀之人。

陈晴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这些人明明是在强取豪夺,还说什么不容易。花着她们的血汗钱享受生活,屁的不容易。费劲力气想明白了郁剑秋说的一些话,陈晴觉得那些玩意对她的生活一点帮助都没有。

大概过了一刻钟,两艘船慢慢靠近。帆船上,一个瘦小的男人抓住一根麻绳,纵身一跃,荡到这艘船上。和船老大打了个招呼,男人拿出一个布袋挨个挨个的朝船客收钱。大伙都很配合的交了钱,没人敢唧唧歪歪。偶而有人小声抱怨几句,因为无人响应,最后还是乖乖的花钱消灾。

很快那个男人就来到了云知三人跟前。大伙瞧着他们,嘀咕道:“你猜她们是给钱还是不给。”

有人贼笑道:“给啊,怎么不给,要么给三十文钱,要么给一剑。”

“那个戴斗笠的有钱,肯定给钱啦!”

“我看那个拿剑的八成不愿意,待会有好戏看了。”

余家帮的小喽啰瞧了瞧郁剑秋背后的长剑,拱手行了个礼。郁剑秋波澜不惊的还了半礼。小喽啰龇牙一笑,朝她一抱拳。然后扎紧钱袋拴在腰间,无视一干人等炽热的眼神,一言不的就扯着绳子荡走了。

已经数好钱准备打赏的云知愣住了。

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等着郁剑秋打抱不平的陈晴傻眼了。

船上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众人也目瞪口呆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