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狐惑 > 第六章 调琴棋暖玉生烟 听私语晴天霹雳

杜若面上虽有些生怯之意,但无论谁问﹐她都是老实做答,乖巧得紧。

“这就是你家吗?周围怎么没有其他人家啊?”她想了想,仰脸问道。这些天一路行来,经过了不少街市,她知道人多的地方才有好吃好玩的,可是这里除了山就是树,哪有集市﹖肯定不好玩﹗顿时大感失望,本来因“回家”所带来的喜悦之情不由消减了大半。

萧云泽一见,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安慰她:“别哭!杜若,我虽不是你的家里人,可我知道他们……”

她咬着嘴唇﹐满脸惶恐地看了他们几眼﹐又踮脚从人马缝隙中望向茅屋﹐突然扔了手中的竹篮,拔脚就绕开人群向茅屋跑去。

众人立刻欢腾起来﹐呼犬喝鹰﹐簇拥着少年向茅舍奔去。

女子沉吟片刻﹐轻声唤道﹕“清鸾。”

萧云泽看着杜若她今日刚刚气走第四位先生,此刻正垂首不语。转眼她来这离宫已经两年有余,同自己初见她时相比,又长高了好些,容貌也舒展开来,更显得姿容艳丽,明媚脱俗,已不再是当日的孩童模样,眼前端坐的分明是一位正当豆蔻的娇弱少女,不禁一时看呆住了。

杜若本来在等萧云泽责骂,不料半天未见动静,一抬头,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竟似怔了一般,不由心下奇怪,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萧云泽这才如梦初醒,面色不禁红了红幸而杜若也不曾看出。他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尴尬,开口道:“既然你不喜欢外面的先生教你,那从今日起,就由我教你你也大了,也不能尽日象小时候那样胡闹了。”

杜若一听萧云泽要教她,顿时喜出望外,本来规规矩矩坐在椅上,这下便“噌”的一声跳了起来,几步扑进他怀里问道:“你说真的?”

萧云泽本能地伸手揽她,但手抚上她背后的一瞬,又硬生生收了回来,改为拉着她的手,不着痕迹得将她向外送了送,而杜若却浑然不觉,仍扭股糖一样粘上来,一迭声儿的问他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萧云泽无奈,只能象往常一样,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腿上,哑声道,“当然是真的,不过……”

“不过怎样?”杜若未等他说完,便急急打断,惟恐他出言反悔。

“不过,我有三个条件,”见杜若神色紧张,萧云泽迟疑了瞬时,才又接着道,“一是不可再摸鱼爬树,做那些危险之事,二是不可以再和吴钺他们偷偷溜出宫外,我已经交代过吴钺,若是再有人敢私自带你出宫,我一定严惩不怠……”

杜若听着,低头不语,一张小嘴却嘟得老高,明显是不甚愿意。

去年冬天,她听得宫中的侍卫说,北地之人凿冰捞鱼,她也想试试,结果掉进了荷花池,冻得病了半月,天天烧得昏迷不醒,最厉害的时候连药都灌不到嘴里,都是萧云泽含了药汁,一口一口度给她的,更是整日整夜抱着她不撒手,饭也不吃,觉也不肯睡,任谁劝说都置若罔闻,害得全宫的人都不得安生。可她病好之后,他除了责备她不该调皮外,对病中对她的照顾只字未提—这都还是红菱和竹云她们给她讲的。还有上上个月,绿荷姐姐的风筝卡在了树上,她爬树拿风筝,不料却掉下来,摔了胳膊,害得跟随她的一众人等都受了责罚,任她哭泣求情也没有用。既使如此,萧云泽也未责骂她,只是有数日都不理她,不管她怎样黏着他哄他,他都只是寒着一张脸,话也不肯跟她说一句,她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好在后来她保证不再犯了,他才慢慢好转。还有一次,她央求吴钺他们带她到都城中玩,却几乎走丢,半夜才被他们找回,他事后大发雷霆,;连吴钺都在大太阳下跪了一天……

杜若知道,萧云泽是怕她有闪失,可是,她整天就呆在这个宫院里,这两年来,天天看来看去,就是这些人和花草,怎能不让人烦闷?

萧云泽见杜若难得如此安静,心下竟有些愧疚他并不是真心想拘束她,只是她太过顽皮,总是让人悬心。

“那第三条呢?”

他还在想如何该说服杜若,不料她已经先开口问道。

“第三…”萧云泽踟躇良久才道,“第三就是,如今你也这么大了,也该有个女孩儿家的样子,以后,以后……不能再象此刻这样动不动就厮缠在人身上……”

不知怎的,萧云泽只觉得心虚,几句话被他讲得磕磕绊绊,几次停下偷眼看杜若的反应。

果然,杜若听完,睁大眼睛看了他片刻,又垂下眼帘,小声问道:“你,是不喜欢我了么?”声音里竟然有了久违的怯怯之意。

这是怎么说的?

萧云泽赶忙解释道:“不是,只是你也大了……小孩子才这样缠人,叫人看见笑话……”似乎是为了佐证,手下已不觉将她搂得紧些。

“为什么我大了,他们就会笑话?”杜若有些糊涂。

“这个,男女授受不亲,就是说……”萧云泽搜肠刮肚,半天方才憋出一句,“就是男女有别,不能象我们这样亲昵。”

杜若急了,“那以前怎么可以?”

“那是因为以前你还小,我比你大,为你兄长,自然……”萧云泽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说得清楚。

“那现在你还是比我大啊,怎么就不可以?”杜若不依不饶,硬要求个明白。

萧云泽看着她同自己近在咫尺的小脸,上面满是忿然不甘,心头顿时思潮暗涌,他的眼神黯了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叹息一声道:“罢了,这个事情日后再说吧。先去用膳,晚间我便教你功课。”

杜若当然求之不得,于是从他膝头跳下,拉了他的手,蹦蹦跳跳去膳堂,刚才的男女授受不亲几个字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萧云泽教杜若的无非是由着她的性子,凭她拣自己喜欢的来学。杜若聪慧,不仅过目成诵,而且一点就通,很快就能和他联诗对句,她得了这些诗书熏陶,性子确实安静了许多,举止行动渐渐多了些温婉淑雅来,只是对萧云泽的黏缠,丝毫不减往日。萧云泽却再也没计较过这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当日所提的第三条要求。

小书房内有一张古琴,萧云泽幼时曾学习过两年,后来因兴趣不高,便束之高阁,没再弹过。一日,听杜若诵读唐诗,读到“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窗外刚巧风过竹林,竹涛阵阵,萧云泽一时兴起,就取琴弹了一曲《雉朝飞》。杜若听了,大感兴趣,便要学,萧云泽欣然允诺,耐心将一些曲谱指法讲解给她听,不料杜若竟极有天分,很快就青出于蓝,连萧云泽也自叹不如。

此后,萧云泽温书习武之余,就听杜若抚琴,或陪她下棋品茶,日子越发清闲悠然。

转眼又是八月,中秋将至。

这天,萧云泽正和杜若下棋,就见温良春匆匆进来回禀,说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齐良才来了。原来齐公公是来传皇上的口谕,让萧云泽进宫。自从除夕祭祖时萧云泽见过父皇一次,至今已过数月,父皇对他都不闻不问,不知今日传他又有何事?想起父皇对他的态度,萧云泽心里不由黯然除了斥责,能有何事!暗叹一声,换了衣服,跟着齐公公动身﹐到了内宫。

进了宫﹐才知道是父皇新得了两把宝刀﹐今日叫他﹐只是为了赐刀给他﹐除了交代了几句让他用心读书习武外﹐也并未多加训斥﹐这在萧云泽来说﹐倒真是意外。

萧云泽谢恩退出了陛见的御书房﹐见天色尚早,便决定去探望弟弟梦泽。

萧梦泽是当今中宫李娘娘的嫡亲儿子,比萧云泽小一岁。萧云泽虽不受父皇待见,自幼住在离宫,但和这个弟弟的感情却异常要好,只要有机会进宫,两人总要见上一面。

萧云泽穿过芍药圃—此处有条小径可以直通往萧梦泽所居住的澹碧台,走到一道花障前,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假山后有人讲话,他本不留意,正欲走过,但“大皇子殿下”这几个字却隐约传入了耳中,见听人提到自己,有些好奇,便不由自主停了脚,且听来人讲些什么。

听声音,应是两名上了年纪的宫人,只听一人道:“……今日看到了大皇子殿下,越发出挑了,那眉眼,一看就是元妃娘娘当年的样子……唉,只可惜娘娘命薄,看不到今日!”另一人接口道:“什么命薄?分明就是中宫那位……若不然,娘娘怎么会临产而亡?听说,刘太医临死前偷偷给人讲过,他心不安呐,闭眼就是元妃娘娘的样子,要不是那碗……冤啊……”“可不是,元妃娘娘叛国抛家,从胡地千里到这里,本以为……可怜死的时候正是皇上的大婚之夜,身边没有一个人在……大殿下也算是福大命大,娘娘咽气了三天他才生出来,只是可怜了没了亲娘,还被人说是棺材子……”“嘘,别说了,被人听到可是要杀头的……”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

萧云泽站在花障之后,如五雷轰顶,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几乎站立不住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