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治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终于收回了目光,然后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喝酒从来不醉。”

“放手?”苏琅琛忽的转过身,眼睛瞪的像要将人生吞活剥,“你要我怎么放手?如今连林默我都不管了,守了那么久,你竟然跟我说放手?”

“嗯。”慕君颉点点头,“可是等了半天你也不回来,我等的都睡着了。”慕君颉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站起来,可是蜷着的时间有些久了,一站起来便腿软,整个人径直往下栽。

慕君颉依旧愣愣的一言不。心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娶亲是这样的,要相伴终生同生共死。那么当年他的父母是怎么一回事?他父亲和林献之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小孩简直一天比一天更神气活现。

栖霞山庄位于金陵城郊,山庄几乎涵盖了整个栖霞山,以及山下一大片租给镇上佃农们的田地。沿着山道下了山,入眼便是山下紧挨着的村庄,炊烟袅袅人声晞熙,自有一番安宁。没几步就到了安怀镇大街上,镇子因为隶属金陵城,虽小却富足,很是热闹。大约又前行了小半个时辰,就穿过镇子踏上平坦宽阔的官道,只听到外秦淮河的河水平静流淌,长长的一排垂柳立在护城河河堤,抬头已经到金陵城东门门下了。

小孩的演戏癖又上来了,顿时一脸的伤心欲绝,把一颗受了伤害的幼小心灵演的恰到好处,泫然欲泣的说:“……原来,原来你一直都嫌我烦……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以为能和你做朋友……”慕君颉咬着唇,肩膀微微颤抖,一副强忍着要哭不哭的倔强模样,放下手炉扔掉毯子,“既然你那么讨厌我,我这就走了,走的远远的,以后再也不来烦你了……”

盒子到手慕君颉就立时打开来看,见里面是一柄玉质极佳的玉如意,且样式精致,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笑容就更甜了。东方远笑他:“小财迷,还怕我亏待你不成?”

“好多人名啊!”慕君颉惊奇的道:“东方大哥,原来你私生活那么混乱!”

“……去寺庙烧香了。”

“疼也活该。”赵宗治起身道:“就追个武功不济的小贼,你怎么会扭到脚的?”

赵宗治微皱起眉,“不知道。”

可他赵宗治的字典里向来只有冷和狠,什么时候竟开始犯贱了?他的人格个性不容忍,身份地位不允许,看着眼前的罪魁祸,赵宗治的脸色难看的要命:“你活够了?哪有人自己咒自己死的?要死也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别让我看着闹心。”

慕君颉从出生就跟着父亲参加过武林大会,到后来都多的记不清有多少回了,对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用各种光明或卑鄙的手段争权夺势没有兴趣。慕君颉看着梅花树,眼前慢慢浮现出了父亲和林献之的样子来,缓缓道:“琅琛,我忽然想再回一次汴京。”

汤从中午就开始煲了,连骨头也炖的又软又烂,仆人转眼把汤端了上来,香气四溢。慕君颉坐直了身,看到底下跪着的徐子易,便问:“徐大哥做错什么事了么,为什么要罚他跪在地上?”

慕君颉尚未经人事,此刻的状况对他来说太过刺激,强烈的感觉让他全身抖颤、心跳剧烈,几乎承受不住。在苏琅琛温暖灵巧的唇舌的包裹下,慕君颉眼前空蒙一片,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被苏琅琛不断挑弄的地方,无法抑制的出柔媚入骨的申吟,尾音带着哭泣的音色,甜腻动人。

苏琅琛的神态略略放松了,挑了挑眉:“你天天往后山跑,就是为让他叫你师哥?”

“哦。”慕君颉歪歪头,却问了一句奇怪的话:“那么燕姐姐,你生病了吗?”

“不行!不许叫他来!”慕君颉最怕徐大夫,立马就急了。在他印象中徐老头总是会弄各种各样的苦药让他喝,还老爱啰嗦个没完,什么这个也要注意才行啊,那个也要多吃才好啊,简直像老和尚念经一样。

“你都不喜欢吗?”慕君颉跟在后面嘀咕着,“你名字很个性嘛,昭风昭风,树大招风。怪不得你长的和树一样又高又大,而且不爱说话,活像根木头,那我就叫你木头好了。”

“琅琛……”慕君颉忙走过去,深知认错态度越良好越能得到宽大处理,“我知道错了……”

之后就又听别人说了,庄主只有在面对君颉少主的时候才笑。

慕君颉只听到苏琅琛丢了一句狠话便走了,继而碰的一声房门响,门再次被锁上。生病的人的情感本来就会变得脆弱,慕君颉怔怔的大睁着眼,心里莫名难受的厉害,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来,顺着眼角滴入被子里。

苏琅琛奔至山脚,正巧碰上从金陵城回来的苏青,禀报说莫家布庄并入百裳坊的事出了一点问题。苏琅琛便径直离开山庄,前往城内。合并莫家布庄的事一直都很顺利,只除了制作流程上不太统一,须得建立一个新的管理体制。苏琅琛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解决完莫家布庄的事,又跑去将商行和武行挨个巡视了个遍,连带得每个分行的掌管人都跟着忙忙碌碌诚惶诚恐,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生了什么事,竟令庄主突然亲自前来。等苏琅琛忙完,天已经黑下来了,天上星光稀疏,月色清淡。

而自从早上苏琅琛离开山庄后,慕君颉烧越来越严重,难受的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一整天滴水不进,头和胸口疼的像要裂开,连闻着苏良从窗口送进来的饭菜的味道都觉得作呕。慕君颉对身体上的病痛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里难过的厉害,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看着床顶的帐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君撷觉得自己当初不该跟着苏琅琛来到栖霞山庄。当年他从林府逃出来,独自一人从汴京赶往洛阳老家,按照父亲的遗嘱回洛阳找慕家的亲信和属下,几经险境才抵达洛阳,刚进入城内主干道,就在官道上差点撞到一个马车。他记得自己一身狼狈,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陌生男人却很温和的把他扶起来,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他抬头就看到男人脖子上挂的玉佩,正是他娘亲留给他、又被他送给他在汴京救过的人的那块。那个时候,他太讨厌一个人孤零零的感觉,太害怕孤单,所以点点头什么也不说就跟苏琅琛走。可现在才现,原来两个人越是相处,越是亲近,就越会害怕孤单。而一个人无牵无挂,才可以无所畏惧,没有牵挂才没有害怕。

苏婉和苏燕见送到窗口的饭菜没有人动,透过窗子又看不到屋内的情形,不知道慕君颉现在怎么样了,在外面急的要命。苏良每隔一个时辰就命人将冷了的饭菜从窗口撤掉,再送新的热饭热菜进去。慕君颉却根本不理会外面的动静,意识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夜幕再次降临,像一张网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栖霞山庄。慕君颉睁着眼面对着空荡荡的黑暗,把自己裹的更紧,整个身体蜷成一小团。意识朦胧中,慕君颉似乎看到了死去的父母还有林家父子,对他轻轻微笑。他们所有人都对他很好,可最后全都走了,只丢下他一个人。苏琅琛也对他很好,却也同样丢下他一个人,径自离开了。

夜渐渐深了,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越是夜晚,金陵城却越是热闹。城内街道两边的酒楼屋檐上早早就亮起明角灯,每条街都有数千盏,照的道路明亮如昼。秦淮河上有细弹细唱的乐舫悠悠驶过,曲子在岸边飘荡,凄清委婉,唱的正是柳永的词牌,对月临风,空恁无眠耿耿,暗想牵情处1。苏琅琛听着曲子,心里更加不舒服。

自古来,便多情总被无情恼。一个的若无其事,连累另一个的全心全意,一个的漫不经心,勾去另一个的千愁万绪。如果说不公,那这便是了。

栖霞山庄在金陵城内有两处宅子,一处是一年前苏琅琛专门为慕君颉买的,既靠近夜市又临秦淮河畔,比较繁华热闹,另一座是苏家老宅,虽也在城中心,但地处幽静。巡视完所有的铺子,苏琅琛径直回了老宅,仿佛还不觉得累似地,又叫苏远把山庄各地分堂的账册都拿来给他看,一直看到夜半快天明,苏琅琛终于累到什么都没办法想,回房倒头就睡。

备注:

1、对月临风,空恁无眠耿耿,暗想旧日牵情处。……因循忍便睽阻。相思不得长相聚。好天良夜,无端惹起,千愁万绪。——宋仁宗时柳永的词牌《女冠子》,柳永的词在当时市井间流播极广,并为歌妓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