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雅风冷淡地撇撇嘴,也不接刀,反倒抽身往一旁的休憩处走去,倒了一杯茶在手中,自顾自地喝着。

曲妙叹口气,不再吱声,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木莲。

木莲轻扯了一下嘴角,看着木华,清晰地道:“哥哥,不用骗我,我刚才进来之前听到你跟雅风的对话了。”

皇雅风虽然才七岁,却已然有了皇家风范,言行举止间都带出一股气势来,再不似以往天真无邪的孩童模样。她低头看了看玉座下的木莲,眼角余光又瞟了瞟帘子后明显已激动不能自持的木华,垂下眼帘,半晌方道:“木将军此番出征,不但大战告捷,收复我琉月失土,又能保一方百姓安危,实在是功不可没!特赐封木将军为定国候,官居一品。”

足有一柱香的时间,帐篷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很久后,才听到一个低沉的陌生的声音响起,是兰若。

东霖位于广阔的大草原,多年前未立国时,是由草原各部落首领分邦统治的。后兰陵一族发展壮大,渐渐并吞各个小的部落,最终成立东霖国,而兰若就出身兰陵贵族,与现任东霖皇族乃是同宗。尽管东霖立国已久,但仍是留下了不少当初统一时的隐患,几个大的部族虽然臣服于兰陵一族的统领,但各自分邦而居、俨然国中之国,其中岐岘一族因其本身势力强大,一直对兰陵的统治耿耿于怀。两年前,先皇驾崩,太女即位时,数十道圣旨将自己从前线催回,也是因为朝廷动荡,以防岐岘蠢蠢欲动之故。想不到如今岐岘一族竟敢趁着自己带兵南征,国内空虚之际,发动叛乱,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只是,倒在箭下的东霖将领虽多,但东霖军队依旧战斗勇猛。看来,兰若已经改变了策略,一个将领倒下,很快就有补充的进来,加之东霖军不讲究排兵布阵,整支军队都以兰若马首是瞻,除非击倒兰若,否则就算射倒再多的其他将领,也不会对东霖大军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端木熙行了一礼后,递上一份阵法图,道:“属下有想过了,东霖是骑兵,而我方多是步兵,最好的阵法应是玄襄阵。弩兵在前,射完后后撤,步兵在两侧,长戟在中阵,长矛在后阵,攻防兼备。同时应配合雁行阵,雁行阵可以充分发挥弩箭的威力,属下认为,非常适合弓骑兵,而且机动灵活,可与步兵密切协同。”

木莲屏退狱卒后,弯腰从低矮的牢门进来,上前几步来到绿衣身前。

“将军!万万不可!”端木离等人听得焦心,连声喊道。

“怎么了?木将军迟迟不表态,可是不愿为国效力?”张茂华笑吟吟问着木莲,口气温和。

“别说是为了我!为了我你不需要做到这一步!”木华气道:“莲儿,我越来越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你已经光宗耀祖了,娘亲和爹爹泉下有知,也会以你为傲!到底为了什么你要这样不惜一切?你可知,一旦失败,你,你会没命的啊!哥哥什么都可以不要,你如果真是不愿意当官,眼前的这些富贵,哥哥也都可以不要,我们便回老家去,过我们清清静静的百姓日子!这样不好吗?你为什么总是要干些危险的掉脑袋的事呢?”

木莲忍了气,直视着皇月清因为过度享乐,而变得苍白虚浮的脸,一字一顿地道:“皇上,曲丞相德高望重,鞠躬尽瘁,天地可表。曾经也是皇上的启蒙恩师,更是琉月的三朝元老,对琉月忠心一片,如今我琉月痛失国之栋梁,难道还不值得皇上去鞠上一躬,扶灵哀悼吗?”

“嗯,先搁在一边好了。”木莲头也没抬,只随口道了一句。

“这个……小的不知……”

又走了半个时辰,便渐渐出了京城,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外,前方林木稀疏,绿草如茵,不远处更有山峦起伏,西山已近在眼前。

一进曲府,曲妙便亲自来领了她去见曲文星,一边道:“莲妹,你出的那个主意真不错!皇榜贴出去不过三四日,这报名的人数已经多得快要将设立的各招考点的门槛踏破了!”

入画愣了愣,转而又灿烂一笑,道:“公子立下的规矩,我等做下人的若不依足了做,别说公子会怪罪,对来这儿的其他人也不公平。传出去的话,不知道的人乱嚼舌根,还当将军仗势欺人呢……”

“最好如此!之前三部尚书送去的都是明线,为的就是隐藏他这根暗线,如果给我搞砸了,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的!”

木莲强忍满身皮疙瘩,勉强按捺着自己,回道:“微臣也很希望能够陪伴皇上左右,不过,微臣每日要操练军队,实在是□□无暇,还望皇上见谅!”

一旁的曲妙也皱起眉,连连拉扯木莲的袖子,木莲却不以为意,抬起眼直视着曲文星,朗声道:“老太君,刚才这话并不是木莲所说,乃是京城大街小巷,孩童传唱之歌谣。老太君如若不信,尽可以上街上打听打听,看是否是木莲造谣!”

绿衣慌慌地施礼,低声道:“绿衣看小姐在书房呆了很久,连茶水都没叫人送,就想在门口等着,怕小姐要差遣时找不到人……”

“我不要,你自己吃。”

阮情勉强挣起身子,伸出遍布着青紫淤痕的手臂想要拉住木莲,木莲却咬牙退开一步,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忽然转身冲到身后不远处,正畏畏缩缩探了个头张望的老鸨身前。一抬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再一用力,就将老鸨整个两脚悬空地举到了半空。

“那你想干什么?”

木莲心情本就不好,听得木华这话更是烦闷,忍不住站起身一拂袖,冷声道:“木家?哼,哥哥都说是木家的事了,现在木家当家的是莲儿,不是哥哥。是不是有辱门楣,由莲儿说了算!将来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也不干哥哥的事!哥哥已经出嫁的人了,相妻教女,侍候好皇上才是正理,莲儿的家事还请哥哥少插手为妙!”

“臣,有本启奏。”张茂华跨出队列,施礼道。

绿衣见木莲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直裰,长长的头发还湿淋淋的披在身后,顿时急得皱眉,把她又拉回浴房,一边取了几条长巾细细地将她的头发擦干,一边轻声道:“主子,头发不弄干,会引发头痛的!风寒露重,可不能这么疏忽大意了!”

皇雅风看看木华,再看看木莲,顿了顿,清脆地开口:“姑姑!”

两位将军这么一闹,底下的士兵们哪里还忍得住?尤其是附近那些狼骑兵,本就散漫惯了,一见这等场面,纷纷跳起身,也都跟着翻身上马,一窝蜂地随着跑了出去。

木莲趴在床上,慢慢闭上了眼。脑海中兰若那愤恨与痛苦交织的脸清晰地浮现,那带着死亡寒气的刀锋从脖间勘勘擦过,冰冷而不带丝毫生气,仿佛还能听到她在耳边一字一顿地道:

打到八十时,木莲再也受不住,昏厥了过去。行刑兵赶紧停了下来,曲妙火速冲下来,抱起木莲,就准备往大帐冲。

“大家的好意,木莲心领。这次是木莲的错,受罚是理所应当,如果再有求情的,木莲便自愿受领两百军棍!”木莲从地下起身,回头对着跪地求情的将领士兵们淡淡地道。

“主帅!”刘玉瑞实在忍不住了,一步抢上前,将圣旨摊在地图上,阻隔了兰若的视线,“我军粮草被毁,实在是已经无以为济了!再打下去,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曲妙与木莲相视一眼,曲妙拔出佩剑,木莲则张弓搭箭。十四死士中的一员,急急地对着曲妙道:“大将军,您和木将军先走,我等殿后!”

兰若深吸了口气,紧了紧手中的佩刀,转身大踏步地、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木莲抬起眼,嘴角漫过一丝笑意,语气轻松:“谢谢将军。”

“怎么会!我是曲妙啊!莲妹,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兰若搞的鬼?她对你做了什么?你不记得我了吗?”曲妙一惊,一叠连声地问。

“是啊,说起来,你这个贴身侍卫还真是好命啊!有几个做随从的能像你这样,生个病还有主子服侍的!”

小心翼翼地用兰若作掩护,木莲一步步靠近缺口,近了,再走几步,便脱离包围圈了!冷汗一颗颗沁出来,湿透了背心,木莲不敢大意,仍是眼观四路,往后寻找着脱身之处。将将行至缺口处,鼻端却嗅到一阵异香!眼角瞟见刘玉瑞嘴角轻扬,木莲心头大叫“不好”,却哪儿还来得及,身子一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那,那我也不要你弄!”

“我可算仁至义尽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瞧哥哥说的什么话!莲儿既是木家之后,自然有责任光宗耀祖!哥哥什么也没做错!倒是让哥哥进了宫,是莲儿的疏忽。哥哥,你放心,莲儿定不让你受委屈!以莲儿现在的地位,还不能保障哥哥和未来的小外甥一生平安。所以莲儿想过了,如今只有加入军队,上前线立战功,封侯拜相,才能保得你在将来皇上恩宠消退时还能有一席之地!”

“小熙真是……小筝不过是个孩子,哪儿当得起将军如此缪赞?”端木离实在拿自家那个爱献宝的妹妹没辙,只得起身叫过下人吩咐带表小姐前来。

不多时,一个瘦削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少女年约十二三岁,年未及笄,单从容貌上来看,比不上端木姐妹二人,稍嫌平凡,但面上一双眼睛却深邃灵动,连带着平凡的五官也鲜活起来。年纪虽幼,气质却颇为沉稳,举手投足间进退得当,俨然是第二个端木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