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给自己擦洗过后,她发现自己也没换洗的衣服,只好又把自己刚换下来的衣服穿上,再出去倒水。

看见姜宜凝走出来,一个穿着长袍马褂,胸前还挂着一只金丝怀表的中年男人朝她微微躬身,笑着拱手说:“鄙人晏承祖,是南嘉村的保长,我听说您是市里姜大夫家的亲戚?”

这话激起了大家的义愤,村民几乎鼓噪起来。

只有张桂芬能够感觉到那股几乎要擦到皮肤,但又隔着一点点距离的锐不可当的刀刃感。

“如果张桂芬不拿出来,那自然是要进去的。”韩氏老族长沉声说。

张桂芬也很不高兴,她都旷了这么久了,回来之后千方百计才巴上晏家的大管事。

她拿着布口袋回娘家借粮,爹就是不肯借,说借给了女儿的夫家,他们一家大小就要饿死了。

习惯了跟人保持距离的姜宜凝压根没放在心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有什么不敢做的?

姜宜凝本来想把锵锵说的有关他奶奶的话说出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果然有些人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姜宜凝站在姜老太太身边,隔着半人高的篱笆,见他爬进去的动作嗖嗖的,微微叹息一声,才转身帮姜老太太拾掇院子。

以至于老百姓把旧的金圆券当冥纸烧。

从树林里赶出来的飞鸟也是黑压压的一大群,瞬间铺天盖地,遮云蔽日,朝河那边飞去。

“敌机来袭!敌机来袭!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锵锵唰地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惊喜和孺慕:“真的吗?!姨姨要给锵锵洗澡?!还有换衣服!可是锵锵没有钱……”

呆呆地看着她,都忘了吃馒头。

张桂芬吓得浑身一抖,张了张嘴,把想要骂的话不情不愿的咽下去了,瞪着姜宜凝说:“阿拉管自家小赤佬!要册拉……要侬管闲事!”

“这就好……这就好……”姜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终于笑了起来。

没想到江芳芷打开她的针盒看了看,并没有纠结这些东西的产地时间,而是笑着说:“原来姜同志会针灸?还会西医?”

韩子越:“……”

刘长锁:“……”

姜宜凝:“……”

姜宜凝皱了皱眉:“不是吧?你们不是唯物主义战士吗?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什么克父克母,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

外面应该已经天亮了。

姜宜凝撇了撇嘴,心想我不仅念过书,认识字,我还是十四岁上大学,六年拿下医学博士学位,完成四年住院医的高级人才呢!

姜宜凝倏然瞪大眼睛,心头剧跳,终于忍不住巨大的恐惧,失声叫喊起来:“救命啊!救命!有歹徒!”

姜宜凝紧紧闭上眼睛,思绪如同平静的海水突然咆哮,像要把整个人都淹没透顶。

不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带着一股天然的冷漠,目光随意扫过,像是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

见姜宜凝终于出来了,他微微动容,随手扔掉手中的烟,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样?刘长锁的伤好些了吗?要不要送到市里去?”他紧张地问,眼里都是熬夜的红血丝。

姜宜凝连忙说:“应该没问题了。弹片都取出来了,伤口也不出血了,但是有感染,需要给他吃消炎药。”

“……什么消炎药?”韩子越和两个女卫生员一起问出来。

姜宜凝想了想,才转换成他们听得懂的药名,“就是盘尼西林,有吗?”

“哦!盘尼西林!市里有!我给市里拍电报,让他们赶紧送过来!”韩子越转身就跑。

不过跑了几步,又跑回来对姜宜凝伸出手,强忍着激动镇定说:“谢谢你,姜同志!”

姜宜凝只好伸手跟他握了握,然后飞快地松开手,淡笑着摆手:“应该的,刘同志是因为救我和锵锵才受的伤,谢谢韩连长给我这个机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姜宜凝很清楚,她在韩子越眼里,可是有过“来历不明”标签的。

后来虽然因为姜老太太的关系,他们不再觉得她“来历不明”,可是到底对她也没多了解。

可是只听说她自己说在圣约翰医院做过实习医生,就让她来做这么大的手术,那对她真的是寄予厚望了。

幸亏她也是真的有本事的人,能撑得起对方的这份信任。

韩子越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视线转向向那帐篷另外一边的大树,轻声说:“锵锵在这里等你半个小时了。”

姜宜凝这才看见站在另一棵树下的小孩子。

他依然穿着那身破烂成须条的麻布袋,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还是背着一个背篓,小小的身影立在高高的树下,正紧张地看着她。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湿漉漉的,仿佛幼小的鹿,又像刚出生的柴犬。

想过来,但怕她不接纳他。

踌躇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又悄悄缩回来。

仰着头看她,努力保持镇定的小脸上,所有的惊惶不安都只藏在他那双瞳仁深黑的大眼睛里。

姜宜凝不明白锵锵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她没做什么对他不好的事吧?

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走到锵锵面前,单腿下跪在草坪上,努力跟锵锵缩小身高的差距,一边笑着问:“锵锵,你是来等我的吗?昨天睡得好吗?吃过早饭了吗?”

锵锵两只小手拉着小背篓的肩带,嘴唇翕合着,长而浓密的眼睫忽闪得像是两把小扇子。

他看着姜宜凝,眼里渐渐蕴积一点点泪光,哽咽着问:“姨姨,你是不是不要锵锵了?”

姜宜凝:“……”

“当然没有。为什么这么问呢?”姜宜凝耐心地看着他。

锵锵眼神里都是怀疑:“姨姨昨天晚上没有回去睡觉。锵锵半夜醒来,发现姨姨就不见了。”

“早上天亮了,姨姨还是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