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从御案前站起身,踱向了楚霁:“这些话,将军自己信多少?”

“?”沈玄宁搁下了筷子,“她怎么了?”

然后,她注意到了院中的另一个身影。

单相思的滋味儿太苦了,太后不想看儿子日复一日地沉溺其中。

他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那么好看,又那么厉害。她在春心萌动时,能想到的最完美的人,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所以她至今都时常觉得梦幻,觉得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竟真的会出现在她的命里。

“哈哈。”沈玄宁笑出声来,心里却压得难受。然后他状似轻松地吁了口气,笑睇着她道,“朕不会的。你什么时候想嫁了,来告诉朕。若是改主意了……”

她十分清楚他有多喜欢苏吟。自他对苏吟动心起的这一年多来,只要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她都觉得眼前满是一片柔情蜜意。苏吟那傻丫头,也就是年纪太轻、又与他太熟了才没有往那边想。等再过两年,她真正明白了这种事,只怕要溺死在沈玄宁眼睛里。

这样倒是稳妥了一些。可是,她仍觉得这事不太好。她的事还没定下,妹妹若在此时当了王妃,皇上会不会就不让她做皇后了?

冯深垂首:“不是,是跟胡将军府里。”

接着又听楚霁笑道:“先不了。这个时辰,估计皇上也回来了,不知晚上会不会要议事,我还是先赶回去吃些东西为好。”

皇上是让她来探一探苏吟怎么了,但不能让她知道是他问的。她当时看皇上一脸的心虚,还以为是苏吟生了皇上的气,结果到头来竟然是皇上在生苏吟的气?

她抽噎道:“我看皇上根本对我无意。前些天我来时,他连见都不见我,一个大姑姑就把我挡了回来;父亲回来那天,我虽见到了他,他也没跟我说话;这几日更是提也不提我一句,我怕是进不了宫门了。”

却见楚霁眉头倏皱,筷子间夹着块鸡翅沉了许久,谨慎道:“臣觉得,胡将军不宜执掌大权。”

他便因此陷入了彷徨。他不想母妃在冷宫里受苦,也不想贸然对皇兄做什么“报复”。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将事情弄个明白,又全然不知该如何做。

胡氏羞得面红耳赤,气得胸口起伏不止。她一时甚至对许多原本不该动摇的想法产生了疑问,摸不清皇上是不是真的器重父亲。

汤述仁笑说:“新将领们年轻,皇上也年轻。待得大军凯旋,皇上不如以庆贺之名,率众前去围猎,臣相信围猎之时皇上自能与他们打成一片。如此之后,他们心上总会多几分亲近了。”

“……”沈玄宁想说你可真会说话,还没开口,旁边先柔柔和和地传来了一句:“大姑姑待下真好。燕怡打从调到大姑姑身边,得的赏比旁人都多呢。”

苏吟哑然。她没做推辞,原只是觉得自己在御前这么久了,不至于连个贵重的生辰贺礼都不敢收。但她原本真没打算真把它摆出来,想着好生收起来比较好,摆在外头实在太惹眼了。

满屋的宫人赶忙见礼,沈玄宁上前朝太后一揖,接着落了座道:“她入冬时病了一场,加上又在窜个子,所以才瘦了。御膳房可没少上好东西给她进补,年前七弟送来的那颗人参,儿子都让人炖了汤给她喝了。”

便听他轻一咳嗽,也推了推那手炉:“拿着吧。这不是到了年关?正是相互走动送东西的时候。”

现代风水文,欺师灭祖型女主。

苏吟一噎,不好接着推辞了,想了想,又道:“那皇上没事时来就好,别耽搁正事。”

“父皇那时候特别疼他。”沈玄宁笑说,沈玄宗的面色因此而有了点不自然,干涩地笑道:“父皇其实一直更器重皇兄,臣弟只是……”

——汤述仁毕竟是当朝大儒,是母后费心为他挑选的老师。

近来确实太热了。

正要往寝殿退的苏吟看得心里一声冷哼,温温和和地莞尔开口说:“汤大人请上首座。皇上早闻您学识渊博,想与您多说说话。”

见他这般豪气,一群小姑娘眼睛都亮了。

“是,奴婢知道。您放心。”苏吟颔首福身,太后点了点头:“哀家对你放心。好歹也是乾清宫大姑姑了,哀家知道你懂事。”

沈玄宁从容不迫地点点头,又问:“那掌事宫女呢?”

然后他思量着跟母亲打商量说:“要不……您跟她说一说?我觉得她就算要好好照顾过,也不必这么时时刻刻跟着我呀!”

孝期所有的菜都是素的,整个皇宫都见不到一点荤腥,所以沈玄宁这两天饿得都特别快。今天下午,他甚至一边跪灵一边就忍不住地想起了好吃的来,心里很内疚地觉得自己不孝。

沈玄宁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庄妃将他搂进了怀中:“别怕,你听母妃说。你当皇帝了,在你的身边,会有很多人存着各样的心思为自己牟利。他们有的是彻底的奸恶之徒,也有的,就像徐文征给你寻药引那样,做着似乎不对、又似乎是为你好的事。”

“没有了,殿下放心。”柳姑姑一边柔声回话,一边淡淡地扫了眼徐文征。徐文征不禁后槽牙紧咬,别开了视线没有理会。

庄妃边说边站起身,一步步踱向婉妃,长甲一把捏起婉妃的下巴,笑吟吟地续道:“你给我听好,这道旨从不曾存在过,自也没人烧了它。你顺了本宫的意,本宫着人在冷宫里给你收拾一处干净的宫室,让你安度余生。若不然,本宫让你的玄宗死无葬身之地。”

“……”沈玄宁哑声一笑,便径自去书房读起了书。苏吟睡得昏昏沉沉的,太医来给她诊脉、为她上药服药她不知道,大宫女帮她擦身梳头更衣她也不清楚。一觉睡了不知多长时间。

太子沈玄宁照例一早就跟着庄妃一道来问安。庄妃叫来御医细问皇帝的病况,御医只摇头叹息。

可这一年多里,这样的事就不多见了。不是皇兄转了性子,而是他总推说不去。

母妃的事,于他而言到底是个心结。他通过书信往来知道母妃野心不小,可还是无法轻易释怀皇兄对他的隐瞒。

甚至直至现在,皇兄都还瞒着他。

沈玄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便想着,等到他和胡菁成了婚、等到他把母妃接出来,再去与皇兄促膝长谈,把这些恩怨都一口气说个明白。

在那之前,他不想见他,更不想再装什么兄弟和睦。他恭维着胡家,心里已经很憋得慌了,无力再应付其他人。

于是沈玄宗再度寻了个由头,跟御前的人说不去,御前宫人也一五一十地将他的话禀给了皇帝。

“崇王殿下说今儿个顺太妃身子不爽,所以……”

“知道了。”皇帝生硬地截断了他的话。那宫人一下子噎了声,躬着身子一个字也不敢说。

“都退下。”皇帝又道。

宫人们都死死地低着头,低眉顺眼地向外退去。苏吟却没走,她静等着殿门阖上,上前轻劝道:“皇上别生气,兴许顺太妃是真的身子不爽呢?”

沈玄宁轻笑了一声:“你信吗?”接着他疲乏摇头,“朕已有半年没见过他了。”

“皇上是重视兄弟情分。”苏吟道。

沈玄宁轻叹:“朕自然重视兄弟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