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朵儿便显出一分掩而不饰来:“是回来了,也是一会就走了。要问为什么……我可不知道。梅阿姨,你就别盘问了,从家里搬出去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能一直麻烦你啊,你对我好,是你的心慈,可我也得有自己的主意,要常年住在家里算咋回事嘛。来的时候你也说过,先在你那里住着,等挣到钱再去租房。我想已满一个月,也快拿到工资了,所以上午就去租了一间房子,东西都搬去了呢。”

一切都由动变为静止。肖俊一的嘴唇停在某一处,已失去应有的知觉,就像麻木的四肢再也分不出骨软肉硬,而苏朵儿也因自己的那一巴掌傻了眼,高举的手臂僵在了空里。在这尊富于西欧情调的雕塑持续了大约一分钟之后,肖俊一将苏朵儿放立在地上,异常怪诞地在她的脸上盯瞅一阵,然后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如果将肖俊一的眼神翻译成语言,他是在说:“好一朵带剌的玖瑰,我会得到你的,可我该怎样磕去你满身的芒剌呢?”但苏朵儿把他的眼神翻译错了,认为肖俊一在斥责她说:“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乡下丫头,你给我滚出这个家吧!”所以在肖俊一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中时,苏朵儿一声紧似一声地喊道:“俊一哥,你别走,这是你的家啊!你回来,要是你不高兴我在这里,我马上就离开……”

梅经理对家里这对青年男女的情感猫腻已明了于心。有一次她准备去看苏朵儿怎样地学习电脑,当然,她的看实际上带有领导视察的意味,就在她轻轻推开书房门时,第一眼便见到儿子肖俊一将头置于苏朵儿的肩上,两颗头比照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两粒并蒂的葡萄,几乎没有距离。这种对性别界址的践踏,使上了年纪的女人感到不安。但梅经理还是找不到斥责的理由,人家那是教和学的需要,这种打着好事招牌的坏事常常让人有口难开,只有蠢蛋才会自寻尴尬。不过梅经理知道,苏朵儿与肖俊一套近乎只为学习电脑,其他的事这个乡下丫头还没有想,她也不敢想,而儿子的确已开始觊觎迷人的苏朵儿了,这一点梅经理很清楚。梅经理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世界上没有面对弱兔无动于衷的雄鹰,要有,那鹰也一定是丧失英武的病鹰。只是梅经理不知道雄鹰何时会扑向猎物,其结果是她不愿看到的。有了这个担忧,梅经理对这次出差迟迟下不了决心,她对苏朵儿入住家里以及对肖俊一变得喜欢回家这样的好事都感到很烦躁。后来她打电话试探了儿子,她说:“我有事不得不出去一趟,就一天。家里没人做饭了,我看苏朵儿其实并不会做出我们家里的口味,晚上你就不要回来了吧?回来也没有饭吃。”肖俊一在电话里说:“你要出差?那太好了……哦,我是说那我就不用想着你做的饭了,不回去了。”梅经理这才安下心来,找到正在上班的苏朵儿说:“我要出一天差,俊一说他有事,今天也正好不回来了。晚上你不会害怕吧?”苏朵儿答道:“我们乡下一个人在家是常事,你只要放心我,就安心地去啊。”

肖俊一回家的时间更加准时更加提早。回来后就不再那么用心地去想公司里的事,坐在电脑前享受着里面听的和看的,心里却在推测苏朵儿已听到下班的铃声已换下工作服跨出商场大门已穿过几条街道已来到家门外。他对自己的这个学生很满意,有时干脆是很仰慕,他根本没有想到,一个乡下姑娘有着惊人的灵醒和悟性,一点就会。苏朵儿从学习使用鼠标到敲击键盘再到输入汉字,总计没有过一周时间,而这在别人身上至少需要半年,肖俊一也因此教了个满怀欣喜。

肖俊一说:“当然有。那玩意是现代人的一只眼睛,想成大事都得懂它。”

在肖俊一家里,没有长幼的森严,这是肖俊一感到最得意和快乐的一点。梅经理到厨房里做饭去了,苏朵儿也要跟着去帮忙,肖俊一却一把拉住苏朵儿说:“你不用去,我妈从来不让人帮忙。咱们到书房去说说话,你给我讲讲你们那里的事吧。”苏朵儿还是挣脱了肖俊一的手说:“不行,我得去看看有没有事帮忙,要是没有,再来和你说话,好吗?”

苏朵儿听罢,眼睛里又有一股热液要往外涌,低就要行过大礼,被梅经理伸手拉住了。

随着金家算计提早结就儿女之好的失败,渔村又回归到另一种忙碌之中。按照千百年来形成的规矩,渔船在历经海上个月的飘打之后,进入冬季,都要入埠修整。这个过程已成为渔民们象征性的劳作,在修整船只的同时,也在酿造来年渔事丰收的希望。有的渔船仅仅因为船头上的龙眼退了色,便择选吉日,铺排酒宴,花费重资请回十年或者几十年前钉造本船的木工大师重新开光,将原来用鸡血描涂的龙眼换为银珠,这条老船便又重新焕它的风采和威武了。

在金普善悼念亡人的当儿,汪美娴也拿过一叠冥钱,一页一页地点燃,使这一团火烧得更旺了。金孝生却跪倒在地,叩了三个响头,他作弄不出更让人的耳朵舒坦的悼词,深感自己和父亲毕竟差了一筹,从来苏娣家到现在,他竟没有提出到这里来看望泰山岳母。于是偷偷地朝苏娣看了一眼,却见苏娣已被公婆至爱之举感动得泪珠成串了。钱尽火熄,苏娣搀着婆婆、公爹,和金孝生一起回到屋里,又叙谈了一阵,直到天色擦黑,苏娣才将婆家的一行人送出门外。这时的金孝生又和哀伤未尽而美艳有加的苏娣对了一个媚眼。

金孝生就露出一分长兄的关切来:“她一个女娃家家的,去挣啥钱呀?外面乱着的呢。临界城的女娃子没有一个敢出去的,她却敢,二姥爷还不拔了她的皮?”

第二上午,船队顺着海浪推进的方向前行了两个小时的路程,终于找到海狗和其他几个渔民。金普善像搂抱刚刚出世的婴儿一样,轻手细脚地把几具尸体放在自己的旗船上,然后挥动了第一次败落的早归手势。

“只要我能干的,啥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