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娣却依然细着声音说:“我在南方看到一个搞泥塑的人,那事做得可真红火。我学点美术也想搞那一行,到咱这临界城来玩的有钱人越来越多,搞那个也一定能换来钱吃饭。”

苏娣于是就躁恼起来:“这面你还吃不吃?要吃,就老老实实坐在灶前生火去。”

金孝生没有回答,却急切地问:“咱爹妈咋了?”

金孝生又说:“有啥不对码,我咋看不出来?”

汪美娴听完苏娣对恶梦的描述,立时找到亲人之间的心灵感应,她说从头天后晌开始,她的右眼一直都在跳。那时汪美娴没有在意,一个受惯了担忧和等待的渔妇,对自己的预感从来就不自信懒得自信也不敢自信,却没想到未来的儿媳也有了同样的凶兆。汪美娴几乎绝望地感到一场灾祸已经被证实。这种忧心一经在渔村传出,立即像一场传染病延展开来,渔妇们都差不多找到了各种同样的迹象,这些迹象酿制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惧怕。随着出海时间增长而淡化坚守海边意念的女人们,又都放下屋里的活,一齐拥向船队每年出的地方,她们的脸上都凝固着愧疚和负罪感,似乎这场海难已确切地生了,而这场已生的海难都是因了她们失去坚守海岸的诚心。她们不安地补着网,眼睛像无数盏光及千里的探照灯,一齐射向天边,等待或惧怕着从那里出现一个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船阵。

“乡下的。”

傍晚收摊后,炳哥依然丢不去见到苏朵儿时的那种兴奋,一个下午他都在想同一个问题,这个女娃子她倒想干出点啥鸟事呢?打扮得那么让人魂魄动,要是自己把握不住,沾上那些情的男人,那就是干柴遇到火,不弄出丑事来才怪!炳哥在为临界城这朵鲜花的开放而温情荡动,同时也在为它可能遭遇污染而心存不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也就是类似于眼看着一壶心爱的老酒让别人抢去喝下肚里的惜怜之感,他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在见到哪个女人后产生这种感觉。炳哥于是带着这种满足和担心直奔金二爷家里。

大概到了秋夏交替的一天,苏朵儿在天刚粉亮的时候就起了床。一夜的沉思使她的举动显得格外坚定和果敢,她裸着玉透的光身,从热水瓶倒出一盆热水洗漱完毕后,就打开自己的衣箱,取出从南方城市买回来的叠得异常齐整的白色无袖短衫和牛仔短裙,很雅致地穿在身上,然后就对着一方镜子自我赏析起来,久久地翻扭着腰肢脖项,也久久地未能自视完美。

袁悦芬的劝说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始终如一地传递着同一个意思。金二爷以从未有过的耐心听了下去,有时几乎失去临界城的尊长被一个老妪劝导的体面,点了尊贵的头颅。直到最后,金二爷才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摆出一份威严了,一撂茶杯,叩响了愤然离去的脚步。看着他的背影,袁悦芬深知这头犟驴已经应允了她的观点,而且她心里明白,他在这个昏天黑地的凌晨赶来,就是想讨得少年恋人的一个说法,只是他永远也不会表现出顺从别人,尤其一个女人。袁悦芬于是又悄声骂了一句:“老乌鸦!”

苏朵儿于是流出两行眼泪,扑到苏娣的怀里抽泣不已。这个从来没有经受过煎熬的农村丫头,此时心绪万千,她知道,自己无忧无虑的日子彻底宣告结束,随之而来的是艰难和苦难。

苏娣听到这里,面露难色:“找她尝尝不是啥难事,只怕咱这茶事没准做不成了。你没看见那些不依不饶的人?变着法子围着咱姐儿俩,那是干啥?要债!只要人家一翻脸,啥也休想做了!”

金二爷又问:“你给我说说,这么多天,你姊妹两个跑到哪里疯去了?”

苏朵儿眯上眼睛,以此表示同意姐姐的安排,苏娣这才迈着虚浮的步子奔金普善家去了。

苏朵儿并没有为姐姐的指教而气恼,眼睛却盯住了店铺的里院:“快看,他们正在捏泥人呢。”

王警察意识到自己完全被眼前的姐妹蒙灾罹难的悲恸所感染。在扶侍她们办完相关的交接手续之后,王警察说:“黄泉路上无老少,人总是要走这一条路的。现在你们既然摊上了,就想开些。在这里把自己的身子往坏里哭,还不如给你们的爹妈烧柱香去。”说罢,把苏娣和苏朵儿带到出售香表的小店,买了一搂焚烧祭品,一路奔出事地点而去。

临界城在苏娣和苏朵儿忧虑而兴奋的眼神中,又一次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