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姐姐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年岁渐渐,见得多烦的多而已。”林敛熙神色恹恹,如同倒吊在屋檐上的寒冰落下的水珠,眉头微微皱着,捡了把椅子坐下,单手拄着太阳穴。

林敛熙将那薄薄的一卷册子递给他,随即见他变了副脸色。

考虑到程家人不好找,找到了也不一定好说话,林敛熙特意在蜀王府外拦住了给碧笙治伤的大夫,打算让他带自己进程府。

“今日下人来收脏衣时,姐姐一并拿给她们了。”林敛叶躺在他胸口,抬头看着他问,“你的小跟班儿今日怎么没跟着来。”

黑衣人来不及说话,就见她神色冷淡地一手抓在窗框上,速度飞快朝外一推,差点儿撞上自己的鼻梁。

“药,所有的都在。”顾知攘一进院子,就将药隔空扔给殷寻醉,向后一仰栽倒在院中。

她两眼肿的仿佛搁水里泡发的银耳,看见林敛熙那刻,未语泪先流,喃喃说着她听不清楚的话,时怒时笑,时而握拳举起对着她的肩头,轻轻收回。

她本意是照亮前路,却在火光亮起时发现,面前站着三个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

林敛熙也想起中元夜,茶摊边那个揶揄书生的魁梧商人,她踩了一脚顾知攘的影子问:“不愿当负心的读书人,故此流连风月?”

“聚财庄突发命案,若无人约束,恐天将明前闹得满城风雨。”

林敛叶眼泪汪汪看向她,黄豆粒大小的眼泪眨眼低落,恍惚间有种一触即碎的美感,直让程三薄看呆了眼。

顾知攘赶忙接话:“对,没吵架。”

不谙世事,又因年纪小被亲爹忽悠的乐观洒脱。尖细嗓说的“随便找个妇人她都亲近”,可真是一点儿错都没有。

她朝着车夫耳语几句,将怀里的小孩向车内一抛,收了银子就万事不理了。

林敛熙晕晕乎乎不知所措,她辨不出顾知攘所言真假,亦不想与他多做纠缠。

程三薄替她斟茶,满不在乎的说道:“在下原是在房中等姑娘出来,谁料此人突然闯入,还大放厥词,故而替姑娘草草教训了他一下。”

是黑色的。

在那此起彼伏的惊叫中,林敛熙捕捉到了她想知道却宁愿化作瞎子聋子也不想接受的几个字,然而,无人如她怜悯言薇一样怜悯她。

果然,一开门就看见倚着门睡着的言薇,还有守在一旁强睁眼的侍女。

“尸身在哪儿?”殷寻醉停顿一下解释道,“下葬,入土为安。”

林缎青坐在一旁的床沿上,并未对这件先前没有商量好的拜师说些什么,她搂过林敛熙,柔声说道:“熙儿可还记得,你从青招坊离开那日发生了什么?”

林敛熙用袖子擦去他唇角的血迹,眼中泪水砸在地上,说:“你别死。”

江霄飞瞥见鹭羽神情,连嗤笑都懒得表露,他不知从何处取来一黄豆粒儿大小的泥丸,对着鹭羽隔空一弹指,霎时间,鹭羽清醒,动弹不得,亦不能发声。

顾知攘问:“信写完了,阿璕可还想写些别的?”

“我要去藏经阁把看完的书放回去,”顾知攘指着走廊尽头的无字碑说,“就在那儿,你和我一起去?”

段璕问道:“什么意思?”

偏殿门闭合着,里面的人听见江霄飞的声音由远及近,在他还有几步路就走到门前时,向内拉开了大门。

无字碑凭空颤动,向后退出三尺长的距离,露出个阴暗的入口来。

顾知攘醒了却没睁开眼,他耳畔是一阵不疾不徐的心跳声,与过往每日醒来时听见的一样。

他先杀四名护院,接着从木质楼梯下楼,捻脚捻手走到程山海惯常所在的暗室外。

震怒是免不了的,他没给钟离未解释的机会,当即下令把太子压入大牢,七十二种刑罚过了个遍,目的就是问出这巫蛊的破解之法。

宦官哑口无言,程山海瞥了他一眼,招手叫来下人送客,不想多费口舌。

顾知攘伸出手想拉住她,却只碰到了她的衣袖。他站起身喊了声师姐,林敛熙没回头,而是对他摆了摆手说:“今日你父所作所为已昭示从此顾家不会再派人来害你,就算有人来,以你的本事也躲得过。我已拿回了我的卖身契,便不多做叨扰。山河辽阔,有缘再见。”

顾知攘抬手掩鼻,忍住来势汹汹的喷嚏,视线落在女子定在半空的指尖上。蔻丹将她手指染成深浅不一的红,不如林敛熙素白的好看。

她收剑入鞘,别回后腰,“不过,官府之人不是我的对手,谁若胆敢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就别怪我抓住你之后,教你后悔自己投胎成人。”

“好,”顾老爷旁的话说干净,最后落到林敛熙身上,“她就是你二娘买来的那个?”

热水烧好,大管事和几个没来过这儿的小厮站在院门口,等顾知攘他们沐浴更衣。小厮好奇大管事为何不去正厅坐着等,偏偏要干站在这儿,但畏惧他的威严,又不敢开口。

随后,林敛熙松开顾知攘的手臂,收回髌骨,坐到一边,但顾知攘手臂酸痛,撑不起上半身,费半天劲全靠腰力才翻身坐直。

关崖虽把人跟丢了,但越想越觉得黑衣人背影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停在原地喘着粗气,冥思苦想了会儿,一拍额头,决心赌一把,拐了个弯儿直冲顾知攘家。

顾王氏尚处于沾沾自喜中不可自拔,并未察觉身后有道疾风直冲她的后心。不过,就算察觉也没有用,凶手蒙着面,样貌被遮挡住,她就算回头也看不清,下了阴曹地府照样无处申冤,顶多是剑入前心,刺进去的更顺畅些罢了。

“有,”林敛熙不想用此下策,“烬麻草虽能致幻,但施术之人自己也会受影响,少说昏迷三四个时辰,不到万不得已……”

“师父所言极是。”两人齐声说道。

二管事不是第一次用药,对药量的掌控一定是心里有数的,怎么会用药过度?林敛熙和顾知攘心里都存着个疑问,莫非是被那烧火棍,一棍棍打泻的?

“嗯。”林敛熙点点头注视着大管事的必经之路,等到看见他进入巷中后,顾知攘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截麻绳递给林敛熙说:“娘子,有劳了。”

顾知攘隔着窗将药包仍在东厨案几上,问:“烦了?”

房内无人应答,林敛熙又喊道:“顾知攘?”

“什么卖身契?”顾知攘明知故问,“你不是我二娘的远房侄女吗?”

“嚯,”顾知攘心想这事儿有人不知道吗,“我问姑娘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