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办公楼里已经开始忙碌了,刑警们对他的态度和昨天相比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如果说昨天人人看他都像个花瓶,那么今天,人人看他都像个装满墨水的花瓶。一路上都有人和他点头示好,叫一声“魏老师”。

在邢朗跟几个留守的刑警开小会的时候,魏恒悄悄的离开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忽然,他听到一个女人,年轻而哽咽的声音。

办公室时陆陆续续,接连不停的响起鞋底在地面上拖拽磨蹭发出的悉索声响。连陆明宇都情不自禁的把敞开的双脚收到身前,当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小动作时,陆明宇低下头掩饰性的干咳了一声,同时也在用这声咳嗽提示坐在长桌左边首位的邢朗。

魏恒想起来了,一个月前在蓝爵酒吧,他的确‘邂逅’了一个帅哥。当时酒吧客满,帅哥主动找他拼桌子。并且热情的请他喝酒,酒后还主动买单。念及是萍水相逢,且走出酒吧大门便老死不相往来,魏恒才掉以轻心,接受了秦放的拼桌。那天晚上他和秦放喝了一夜的酒,后半夜俩人都醉了,以至于后来聊了些什么,魏恒完全失去了印象。只记得第二天凌晨在酒吧门口分手时,秦放约他晚上老地方见。

邢朗小跑窜入雨棚,打开其中一只黑塑料袋,就看到七零八落的肠子裹挟着尸块躺在袋子里,尸水黏腻,虫蚁乱爬。

说完转头看着门口,抬手朝魏恒打了个响指,笑道:“请进。”

一个遭受家暴的女人不足以引起他过度的关注,魏恒很快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看着窗外略有所思,只在女人下车的时候又向她看了一眼。

男人手中拿着伞,却不撑开,而是把伞当做手杖拄着。他的步伐平稳却有些缓慢,貌似是依附着手中的雨伞才可走路。

司机不用他问,率先道;“警察同志,你们可得查清楚啊,我真不知道那些,那些,呕……”

陆明宇皱了皱眉,递给他几张纸巾,问道:“你管那条线?”

司机吐够了,腊黄着脸,捂着肚子又蹲下了,有气无力道:“从曙光街小广场中转站到火车站大西街,都归我管。”

这条线路恰好卡在魏恒给出的范围当中。

“晚上你把车停在那儿”

陆明宇又问。

“以前都在小区外路边随便找个车少的地方停,后来附近居民投诉的多了,才停在小广场中转站。”

“说清楚,哪几天?”

司机想了想:“也就……也就半个多月前吧。”

陆明宇又把他提起来,走向路边的一辆警车。

司机被唬了一跳,立马生龙活虎起来,叫嚷着:“你们抓我干什么呀!我我我我真没杀人!”

陆明宇任他咋呼,好脾气的稍稍拔高嗓门,耐下心解释道:“不抓你,只是让你把你的运输线路出来。”

说着拉开警车后门,把一张地图铺在后座,递给他一支笔,道:“麻烦你了,老乡。”

司机见他态度好,不像别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的执法人员,于是心里稍安。司机握住笔,低头细看地图上前一天被魏恒圈出来的两片区域,道:“跟你们画出来的差不多。”说着,在原来的范围里再次精简,范围从两片‘椭圆’缩成两条‘折线’。

陆明宇把地图收起来,道:“还得麻烦你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态度良好的执法人员让司机眼不花,头不晕,胃里也不犯恶心了。一抬腿,爽快的上车了。

陆明宇手扶着车顶笑了笑,道:“坐后面那辆车吧,我同事带你回警局。”

陆明宇单独驱车离开,在车上给沈青岚打了个电话,简单概述了垃圾场的情况,然后问她在哪里。

沈青岚立在街道上看了一圈周围的建筑,发现自己已经偏离出发点许久,到了一条她叫不出名字的街,而小组的其他人早已经散开了。于是她挂了电话给陆明宇发了个位置过去。

十几分钟后,陆明宇到了目的地,大老远就看到沈青岚站在一家饭馆门口打电话。

陆明宇把车停在路边,放下车窗按了一声喇叭,随后沈青岚挂掉电话一路涉水朝他小跑过去。

上车前,沈青岚用力跺了跺脚,甩掉站在鞋底的泥,才坐在坐在副驾驶。沈青岚拉上安全带,把把长腿一叠,抽了几张纸巾擦着靴子上的泥水道:“我刚才把西街走了一遍,那种职业的人员还算固定,每天都向皮条客报道,不能单独拉活儿。所以如果来了一两个新人,她们都知道。”

陆明宇发动车子往曙光街小广场开去:“那咱们的目标不在那些女人当中?”

“应该不在,魏恒不也说了吗?她很聪明,特意制造目击者的蠢事她不会干。”

说着,沈青岚唇角一勾,笑的不冷不热的:“他应该是没嫖过,不知道妓女也是有组织的。越势单力薄,越弱小的人群,越懂得抱团生存。就像那些妓女,她们和皮条客相互依赖,后者虽然会剥削她们,但一旦出了事,她们也由皮条客保护。这就是边缘人群的生存法则。”

社会的热点话题,冷点话题,法制关照过度,和法治永远不曾关照的话题。他们不知讨论了多少回,再说也是那些倒舌根子的话,说不出新意来。而且此时也不是‘抨击社会’的好时机。

于是陆明宇避重就轻,轻巧的把她话里的弦外音遮盖过去,道:“嗯,他应该是没有。”

沈青岚‘嗯’?了一声,看着陆明宇问:“什么没有?”

陆明宇看她一眼,笑道:“我说,魏恒应该没有嫖过。”

沈青岚:……

这不是重点。

十几分钟后,陆明宇把车停在曙光街小广场,然后把地图拍照发给正在排查地域的刑警,拿起步话机下车了。他和沈青岚两人率先找到了司机说的昨晚停靠车辆的垃圾中转站。

广场后邻着一片正在建的商品楼,建了大半年也只建了个雏形,这两天又因为下雨被耽搁了。堆放在地面上的大批钢材和混凝土被雨淋了透彻,铁锈和泥水漫了一路,道路尤其泥泞难走。

高层商品楼中间列着几排低层店铺,铺面大多已经竣工,此时成了工人的临时宿舍,一条未来的步行街从头到尾几百米路程,夹道两边全都是雨天不能干活,窝在宿舍里喝酒打牌,聊天睡觉的工人。

沈青岚和陆明宇带着一身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气场闯入这片混乱的地带。所经之处总会引起两边工人几道麻木又冷漠的注视。有些胆子大会对沈青岚吹一声口哨,随后又被工友们的笑声淹没。

沈青岚专注的挑选地面干净的地方落脚,没理会两旁的人群,和那些没多少恶意的流氓哨,淡淡的问陆明宇:“你觉得凶手会把受害者带到这里吗?”

她觉得陆明宇选择从垃圾车的首发站开始排查,一定不是没有理由的。

陆明宇道:“我观察过运送尸体的垃圾车,尸块被垃圾埋在下面,说明很早就被装上车。而和尸块混合在一起,也就是装载顺序最近的,是一家叫做‘蜀香阁’的饭店里的垃圾。蜀香阁在广场东面和西面各有两家店,咱们从西边这家开始找,一路找过去就是蜀香阁分店。”

“……你觉得凶手把装尸体的垃圾袋混在餐饮垃圾里?”

“很有可能,餐饮垃圾本来就量大,而且难闻。每天的剩菜剩饭发酵发臭,很容易把腐烂的尸体臭味掩盖过去。”

前面横着几根从建材堆上滚落的钢管,陆明宇扶着沈青岚的胳膊绕了过去,沈青岚对他这体贴的举动丝毫没有表示,已经习惯了的样子。

陆明宇也丝毫不占她便宜,绕开钢管就松开她的胳膊。

沈青岚扯了扯袖口又问:“你看这里的男人,环肥燕瘦各有不同。而且性需求缺口很大,为什么凶手还要大费周章的从火车站挑选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