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焕他再有能耐,不过也是个孤傲的小辈罢了……

她神色复杂,别开眼不去看老太太脸上的灰败之色。

陈鸾别开了目光,转而看向今日打扮得极用心的陈鸢,后者满脸含羞,与陈鸢三四分相似的眉眼蕴着别样的风情,欲拒还休楚楚风流,满心满眼都是陈鸾身侧的男人。

浓深的黑席卷天地,红烛摇曳,屏风珠帘之后,绯红色喜庆的床幔翻飞,露出里头的雕花大床。

陈申那个老匹夫,真是越老越拎不清状况了,谁若用他,准出差错。

纪焕没多时便回了明兰宫,进来时步履生风,眉间冷然,直到瞧着陈鸾挨着纪婵坐着,嘴里边咬着一块玫瑰糕,唇畔笑意温软的时候,他脚下步子微顿,周身冷意敛尽大半。

赖床的时候屈指可数

男人大步流星离开,背影如同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棵笔挺的松柏树,陈鸾顿时如虚脱了般,强撑着精神道:“扶我去沐浴。”

国公府里的假山是陈申花了大气力请人从岭南之地运来,每一块都各有形状韵味,堆砌的很有些高,假山上又建了一个凉亭,是夏夜纳凉俯瞰京都的好去处。

老太太双脚才将踏出明兰宫的朱红色门槛,便被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打在脸上,那张布满褶皱的面皮忍不住抖了抖。

老太太想想宫中传来的两道糟心圣旨,也是无奈至极,低叹一声:“好孩子,祖母记着你的好。”

前世后宫中最得脸面的恕妃娘娘,陈鸾不得不承认,她对此耿耿于怀。

果不其然,锦绣郡主接着来说的话,印证了她心中朦胧的猜想。

沈佳佳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掀了掀嘴角,勾出一抹极明艳的笑来。

“鸾儿你休要替这等人求情!”

毕竟康姨娘比谁都清楚,老太太到底有多不喜欢她。

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微微勾着嘴角笑了笑,缓步走了进去。

无怪她这么问,世人皆知八皇子自律,极少沾酒,若不是年末宫宴这等重要场合,断不会举杯贪欢。

纪萧笑着颔首,可步子却是朝着陈鸾逼近,笑意温和,不疾不徐地道:“难得见陈大姑娘出来,朱雀桥人多拥挤,恐不长眼的冲撞了姑娘,不若去孤的画舫中小坐,定煮茶相迎,姑娘也可一眼望尽这朱雀河的盛景。”

陈鸾由流月扶着上了马车,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由巷子尽头驶来一辆马车,帘子上绘着一个威猛的苍狼图腾,在阳光下熠熠闪着金色的光泽。

纪焕越握越紧的手一下子松了开来,眉心也舒展些许,回身一看,不知怎的,小姑娘卷翘的睫毛上又缀上了泪珠,他俯身替她擦了,声音缱绻温和:“怎么总是这般爱哭?”

陈鸾到福寿院的时候,老太太的脸上堆满了笑,褶皱叠在一起开成了花,陈鸢脚步虚浮,都不敢抬头看一眼主座上容颜绝色的女子。

老太太用拐杖敲了敲地,咚咚的响声回荡在屋子里,她脸上现出浓重怒意来,“你二妹妹身边的丫鬟清湾,还是从我院子里出去的,到底犯了什么事,让你连我的面子都不顾及,急匆匆就毒哑了她?”

三公主彻底没了听戏的心思,站起身就给了那嫡二小姐两巴掌,还没等那二小姐反应过来,三公主就先捂着胸口晕了过去。

可陈鸾见识过,他这幅皮囊下,藏着怎样的谋略与杀伐果决。

一则为了讨老太太欢心,二则送去的东西也确实是精品。

可老太太眼睛睁得老大,直挺挺地坐着,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一脸灰败的陈申,声音竟带上了几分哽咽和湿意:“你莫不是彻底忘了苏媛是怎么没的了?”

“你对八皇子那些心思,该尽数放下了。”

清风阁里,丫鬟流月轻手轻脚放下床幔,点上几盏灯烛,又将小金炉里熏的茉莉香换成了安神的檀香,这才将门带上出了去。

而后明知不可为,却仍是选择做了错事。

行刑前的最后一顿饭,又称断头饭。

“发生了何事?殿下呢?”豆大的雨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声势浩大,陈鸾走近几步,敛了神色发问。

“娘娘,宫中传来急报,皇上……皇上不行了,太子爷方才得了消息就进了宫,叫奴才留在此地护送娘娘即刻回宫。”

这样不得了的消息,胡元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隔墙有耳,被国公府的下人听了去,那可是要命的死罪。

“你说什么?”陈鸾才将坐下,这会听了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心跳一下比一下快,她的声音带着丝缕不稳的颤意,而后被淹没在雨里。

既是男人探来的消息,那便是八九不离十了,陈鸾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快速盘算着日子,前世昌帝虽然身子一直不好,可也撑过了几个春秋,一直到三年后的严冬,才堪堪咽气。

也因此,纪萧稳坐了三年太子储君位。

难不成是因为她的重生,太子提前被废,连带着昌帝也要提前逝世?

胡元急得额上的皱纹都显出来几条,他伏在陈鸾耳边道:“娘娘,宫里的事要紧,事不宜迟,咱们等雨势稍缓便入宫吧,太子爷这会恐怕已经到了。”

陈鸾身子僵硬得和石头一样,脑子却十分清明,也顾不得此刻滂沱而下的大雨,她从椅子上起身,道:“咱们现在就走,流月,你命人去告知祖母一声,只说我有急事先回宫了。”

流月也知道事情严重,与一个侯在堂屋外头伺候的小丫鬟耳语几句,便拿着伞小跑回陈鸾身边。

屋檐下,雨水筑成了一堵水色的城墙,头顶的伞将陈鸾遮得严严实实,也还是被打湿了肩头,鬓边的碎发湿哒哒地贴在耳畔,陈鸾被迎面而来的强风吹得咳了几声。

胡元心底叫苦不迭。

明明好好的一个回门日,先是殿下被那个不知所谓的庶女气得险些拂袖而去,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再是宫里突然传来密报,一代帝王生命垂危,太子爷只好先行一步入宫。

他这好容易等来了太子妃,却又突然下起这样大的雨来,若是再惹得这位染上风寒……

太子爷真能要了他这条老命。

因着这样大的雨,马车行得十分慢,街道上的碎石子与坑洼更成了一种障碍,陈鸾被颠得有些难受,皱着眉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分明昨日晨间,她与纪焕才去敬过茶,昌帝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还能起身走动,更与纪焕谈了好一会的话。

怎么这样突然,今日就不行了?

是另有隐情,还是命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