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儿女们一起吃过晚饭,包世彦回到自己住的屋里吃烟。烟锅里的火闪闪烁烁,越来越像一个女人火辣辣的眼睛,惹得包世彦那颗半老的心脏腾腾急跳。他把烟袋猛抽两口,从嘴里拔下,磕掉烟灰别在腰间,迈着轻轻的脚步向外走去。

想到这,瓜瓤又觉得自己的念头很不高级,很差劲儿。

你是俺男人了,就得为俺娘儿们操心出力,是不是?

正月里的一天,三婶死了。三婶死得干脆利索:她提着一桶猪食走到猪圈门口,突然\&qut呃\&qut的一声,像叫饭噎住了似的浑身挺直,随后就软塌塌地倒下了。三婶死后,三叔拉扯着一堆孩子,又苦又累。但他没忘了帮吴春花干活,整整一个春天里,吴春花的地是他耕的,粪是他给送的。到了种花生的时候,虽然吴春花和三叔家的小弟小妹能帮一帮手,但耕耕耙耙还是靠三叔。眼看着三叔瘦成一把骨头,吴春花心疼得像刀割一样。她想三叔待她这样,她是应该好好报答的,不报答这样的好人,天理不容。

斜躺在那张冷冰冰的床上,瓜瓤开始回想他这几天来的经历。他想起,初一晚上李爱爱到他家说媒,娘流着泪说:老天爷呀,俺儿可熬出来了。说着就要给李爱爱磕头。李爱爱扶住老太太咯咯笑道:要磕头的话还用你磕?叫瓜瓤给我叩!老太太认了真,说瓜瓤你快磕!快磕!瓜瓤不好意思,李爱爱却笑嘻嘻动了手,硬把瓜瓤的脑袋往她的胯下摁。瓜瓤使劲挣扎,李爱爱放了手说:知道你不想给我磕,想留给你媳妇。等你媳妇给了你甜食吃,你小心把头磕破了!

晚饭还是一个人吃。瓜瓤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早已蹦到了碗里,在他的手上怦怦狂跳。他无法再让那颗心回到肚里,就退到一边,把那颗心放在桌上给吴春花看。

房门依旧紧紧关着,外面没有任何动静。男人一伸手将灯拉灭了。

瓜瓤一骨碌爬起身,穿上了袄裤。

有些人也要随他进去。一个黑脸女人忽从门后闪出,\&qut啪\&qut一声将门闭上,并插上门闩。瓜瓤看着女人的动作,由衷地佩服她的当机立断。门外叫声四起:这么早就关门上床呀?嗷!嗷!女人沉着脸不说话,转身去了东边的锅屋。瓜瓤这时现,好几年没见,吴春花的脸变得更黑,身子也比以前更胖。瓜瓤还看到,这时院子里只有四个人:他、李爱爱、吴春花和一个五十上下的无须汉子。无须汉子向瓜瓤和李爱爱艰涩地笑笑,说:进屋吧。李爱爱指着无须汉子向瓜瓤介绍:这是金锤银锤的三爷爷。你得叫三叔。瓜瓤便恭恭敬敬地叫:三叔。

李爱爱把眼一斜:你说说,你这会儿心里啥味儿?

疤眼儿越气越疤眼!

是畜生就该教训教训它。瓜瓤将自己当成一条狗,将他提拎起来,让他跪在地上,拿他的脑袋一下下往地上撞,直撞得眼里冒出火花。末了,两串水珠从他的疤眼里一泄而下,与那些火花相映生辉。

说罢,她伸出胳膊搂住吴洪委的腰,将脸久久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她听见了吴洪委那颗心脏的强健跳动,自己的心也跟着急跳起来。她将手伸到吴洪委的衣服底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胸肌,他的腹肌。她想,其实呀,男人的肌肉才是好东西。

马玉枝说:孩子你可别犯傻,再怎么样也不能不活了!不然,你爹你娘怎么办?你弟弟怎么办?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到哪山砍哪柴,咱过不上日本生活,就死心塌地过中国日子呗!

高秀燕便讲自己和池田见面的过程。讲完,马玉枝皱着画得很重的双眉思忖一会儿,用指头点着外甥女的额头道:这事还是怨你自己,也怪我粗心大意,没预先向你嘱咐好。问题出在哪儿?就出在日本小丫头那里。池田跟你讲孩子,就是在试探你的态度,可你不感兴趣,不做出关爱她的姿态,他对你还有好感?你不明白,那些再婚男女,最重要的择偶标准就是看对方怎样对待孩子。

没想到,吴二结巴正在那里和高全平说话。高全平一见马玉枝立即笑着招呼:马科长来啦?欢迎欢迎!高全平见了来自上级的普通干部,是一律称呼科长的。吴二结巴这时用满带仇恨的眼光扫了一下两个女人,起身就往外走。马玉花拦住他说:二哥,你正好在这里,咱把事商量商量。高全平也说:你们来了正好。刚才我把老吴叔叫来了解了一下况,咱们坐下来议议吧,看这事怎么处理。吴二结巴便没走,袖着手蹲在了墙根。

吴二结巴扬起脸吼道:儿媳妇跑了,还要这屋干啥?我就烧!我就烧!

高秀燕说:你说个价吧。

办法有了,负担没了。高秀燕一夜睡得很香,第二天又一如既往地学起了日语。

这边的高秀燕胡思乱想,那边的池田还在讲他的\&qut考岛毛\&qut。他说他那小孩是多么聪明可爱,每天每天在她身上都会有一些趣事生,在家里,在学校,在另外的某些地方。高秀燕对那\&qut考岛毛\&qut不感兴趣,听得不认真,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着。池田说啊说啊,一直说到北京时间四十二分才打住。他与高秀燕约好,明天晚上北京时间九点再次交谈。高秀燕说:这个时间不行,再晚一点好吧?池田说:那么九点半可以吗?高秀燕说:可以。两人互道晚安,结束了通话。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电话突然响了。高秀燕接过一听,原来是吴洪委的。吴洪委说:哎是我!今天晚上你怎么没打过来?高秀燕看看表已是九点半,这才意识到,她把这事给忘了。自打从日本回来,这样的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她心里有一些愧疚,但马上撒谎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吴洪委说:那你给我拨回来吧。说罢就挂了电话。

走呀。操他娘咱走呀。

他自己对自己说。

进入腊月,那条公路终于修起了坯子。瓜瓤听人说,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公路要放在这里让雨淋上一年,然后再铺柏油,不过那个活儿就不是他们干的了。

瓜瓤他们这伙民工开始闹事。闹事的原因是工钱。黄工头原来说定一人一天十二块,可是活儿干完,民工们急着要回家了,他却说上边没把全部工程款下来,一人只给了五百。民工们问,没的钱怎么办?姓黄的说:明年大港油田有工程,你们再来时给你们。民工不愿意,说明年干不干俺还定不下呢,你必须现在就给!黄工头说:好,我再去跟上边交涉交涉。

从这以后,黄工头就再没露面。眼看快到腊月二十,民工们坐不住,让包文选去打听。包文选去一百里之外的修路总指挥部一问,原来黄工头早把工程款全部领走了!

民工们炸了营,个个哭爹叫娘。包文选说:别急别急,咱们快想办法。大伙围在一块儿喳喳了一天一夜,办法终于有了。第二天,包文选与另外三个汉子离开这里,过了四天才回来。他们带回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把他锁进一间工棚,让众人好好看守。包文选说,这是黄工头的儿子,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搞到手的。

瓜瓤自告奋勇加入了看守小男孩的行列。他从窗子里看见,那个哭哭啼啼的男孩和吴春花的两个儿子一般大,心里滋生出仇恨,咬牙切齿骂道:杂种羔子,我操死你娘!

这么骂着,瓜瓤眼前又出现了吴春花的影子。自从那个春雨之夜,他简直要恨死那个女人了。那个臊x!养汉的臊x!一想包世彦从床下钻出来的景,一想吴春花现在随便哪一个晚上都可能与她的三叔公再弄那事,他就恨得牙根生疼。骚x,我可不再上你的门了,我可不在你家当憨瓜愣蛋了,等到领了钱,咱回自己的家呀!我就不信咱离了女人不能活,咱挣了钱,天天喝酒吃肉,一样是好日子!

看那小男孩哭个不休,瓜瓤大声喝道:再哭,一刀子攮死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