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还是一个人吃。瓜瓤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早已蹦到了碗里,在他的手上怦怦狂跳。他无法再让那颗心回到肚里,就退到一边,把那颗心放在桌上给吴春花看。

男人咬着牙说:那个杂种操的,我真想掐死他!

瓜瓤一骨碌爬起身,穿上了袄裤。

吴春花的家位于陈家官庄最东头。李爱爱站在村外,将一个标志指给瓜瓤看。那是长在吴春花院子里的一棵大洋槐树。眼下正是冬天,枝子全都光秃秃的,唯一惹人注目的东西,是树梢上有一个挂钟状的大蜂窝。乍看到它,瓜瓤心里生出惊悸:到了春天,下蜇的黄蜂回来,这院子里能安顿吗?

李爱爱把眼一斜:你说说,你这会儿心里啥味儿?

唱戏人不听,

是畜生就该教训教训它。瓜瓤将自己当成一条狗,将他提拎起来,让他跪在地上,拿他的脑袋一下下往地上撞,直撞得眼里冒出火花。末了,两串水珠从他的疤眼里一泄而下,与那些火花相映生辉。

但这快意就像一朵云,在五年前飘走,再也没有回来。那年瓜瓤二十七岁。他在过年串门时突然现,村里刚娶的新媳妇,已经没有一位是他的嫂子、是他能够上门戏逗的了。有一位新媳妇是他的婶子,按说这是可以的,然而就在他进门开了几句玩笑之后,人家却把脸一板说道:光棍马勺的,不要个死脸!瓜瓤忽然记起,这个新娶媳妇的远房叔也是比他小的。啊呀,我瓜瓤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光棍了,是一个女人们都要格外提防的光棍了!面对那个新崭崭的小婶子,他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摊狗屎,赶紧将自己打扫了出去。

说罢,她伸出胳膊搂住吴洪委的腰,将脸久久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她听见了吴洪委那颗心脏的强健跳动,自己的心也跟着急跳起来。她将手伸到吴洪委的衣服底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胸肌,他的腹肌。她想,其实呀,男人的肌肉才是好东西。

这时,王青青又抬起腕子看着表说:快到时间了,他让我十一点半到饭店大厅,我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

高秀燕便讲自己和池田见面的过程。讲完,马玉枝皱着画得很重的双眉思忖一会儿,用指头点着外甥女的额头道:这事还是怨你自己,也怪我粗心大意,没预先向你嘱咐好。问题出在哪儿?就出在日本小丫头那里。池田跟你讲孩子,就是在试探你的态度,可你不感兴趣,不做出关爱她的姿态,他对你还有好感?你不明白,那些再婚男女,最重要的择偶标准就是看对方怎样对待孩子。

折腾了一天,事全部摆平,高秀燕一家便静等池田的消息。等到九点,电话响了,高秀燕立即抄起来兴奋地说:你到了?然而电话里没有回应,只有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高秀燕骂起来:吴洪委你个驴熊,你怎么还给我打电话?吴洪委说:为啥不能给你打电话?高秀燕说:咱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吴洪委说:你昨晚上把我的胸脯子咬伤了,至今还疼,怎说没有关系?高秀燕听了这话又羞又恼:别胡说八道呵。反正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没有关系了。吴洪委说:连朋友关系也没有啦?高秀燕想了想说:朋友关系嘛,倒还可以保持。吴洪委说:那就好。反正你在菟丝岭也待不了几天了,咱们就是天天通话还能通几次?高秀燕说:你不回北京吗?吴洪委说:等我把你送走吧。高秀燕说:也好。但是现在我不跟你说了,我正等池田的电话!接着,她便把电话挂了。

没想到,吴二结巴正在那里和高全平说话。高全平一见马玉枝立即笑着招呼:马科长来啦?欢迎欢迎!高全平见了来自上级的普通干部,是一律称呼科长的。吴二结巴这时用满带仇恨的眼光扫了一下两个女人,起身就往外走。马玉花拦住他说:二哥,你正好在这里,咱把事商量商量。高全平也说:你们来了正好。刚才我把老吴叔叫来了解了一下况,咱们坐下来议议吧,看这事怎么处理。吴二结巴便没走,袖着手蹲在了墙根。

马玉枝在院里站了片刻,便冲蹲在东屋门口的高世连走去。她说:姐夫,你知不知道自己犯法了?高世连抬头看一眼小姨子:犯法?我犯啥法?马玉枝说:你把燕燕锁到屋里,这叫非法拘禁罪!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公安局!高世连说:送吧送吧,你毙了我都行,反正我也没脸活了!马玉枝说:怎么没脸活了?我知道你们这些老庄户,把一张脸就看得比金牌还重要,吴二结巴为了脸面放火,你为了脸面要杀闺女!可笑不可笑?我现,你们这辈人不死光,农村人的思想就解放不了!你们也不睁眼看看,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高世连说:什么时代也得讲良心!马玉枝说:谁说不讲良心了?可是像你们这样,杀人放火就是讲良心?

吴二结巴扬起脸吼道:儿媳妇跑了,还要这屋干啥?我就烧!我就烧!

吴洪委看了两眼,冷笑道:高秀燕,那么一个老鬼子就叫你动心啦?

办法有了,负担没了。高秀燕一夜睡得很香,第二天又一如既往地学起了日语。

但她还是拨了那个公用电话。她觉得即使吴洪委接不到,今天晚上也能把自己的决定通过电话线传递到北京。她要借那个公用电话亭传出的铃声,向世界透露一下自己命运将生重大转折的信息。

高秀燕没想到池田会这么问。这么问也太为难人了。她跟吴洪委好了六七年,两人也从没问过对方爱还是不爱。不过,现在高秀燕是知道应该怎样回答的,迟疑了片刻后说道:哈咿是的。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电话突然响了。高秀燕接过一听,原来是吴洪委的。吴洪委说:哎是我!今天晚上你怎么没打过来?高秀燕看看表已是九点半,这才意识到,她把这事给忘了。自打从日本回来,这样的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她心里有一些愧疚,但马上撒谎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吴洪委说:那你给我拨回来吧。说罢就挂了电话。

天色黑了下来。门外传来娘的喊声:燕燕,吃饭了。高秀燕说:我不吃了。娘推门进来说:怎么不吃饭呢,不吃饭怎么行呵?高秀燕抬手捶着脑壳说:人家正作思想斗争!马玉花说:我知道你做思想斗争,吃完了饭再做不行吗?高秀燕说:不吃不吃,就是不吃!说着扯过被子把头蒙上了。马玉花只好一边嘟哝一边走了。

怎么不来呀?

眼前的黑暗中,忽然送出了一句话。这像一声冲锋号,让瓜瓤在刹那间明确了行动方向。他一步跨进屋里,手拍双膝蹦高道:俺那亲娘哎,你可答应啦!接着就向吴春花的床奔去。由于心的急迫与地形的不熟悉,他无法避开地上的一些桌凳,使得屋里响声大作,自己的小腿骨有了几下锥心的疼痛。但瓜瓤顾不得这些,只在黑暗中急急寻觅。经历了几次扑空之后,他终于到了床边,一跃而上,压住了那个软软的人体。亲娘哎!亲娘哎!他一边蹂躏一边叫。身下人说:你个傻x操的,不脱衣裳吗?瓜瓤这才现他与吴春花还没有实质性的接触,于是坐起身将棉裤棉袄慌忙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