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改变都从那个越洋电话开始。

那天晚上,正在堂屋看电视的高秀燕看看表快到九点了,就回到自己住的东屋准备给吴洪委打电话。从日本回来之后,她和吴洪委约定每天晚上九点通话,雷打不动。一般是高秀燕打给吴洪委,因为高秀燕在家能拨1909,省钱,而吴洪委那边只是北京的一个街头公用电话,要用卡的。高秀燕九点拨过去,如果占线,就说明有人用那个电话。但电话亭子旁边,肯定是站着她的未婚夫吴洪委。吴洪委在一个科研所当花工,这电话就在单位的大门旁边。他等电话的时候肯定会一边搔着后脑勺,一边抽搭鼻子。这\&qut驴熊\&qut从小就有这坏习惯,虽然他的后脑勺没长牛皮癣,鼻子也没有炎症。等到第二次拨号,第三次第四次或第五次第六次拨号,那边终于不占线了,吴洪委的声音会像一根尖尖细细的虫子钻进她的耳朵眼里:哎是我!哎是我!高秀燕这时往往会说:谁还不知道是你?我教你一万遍\&qut毛西毛西\&qut了,你就记不住!吴洪委便笑:那是鬼子接电话用的,咱中国人干吗说它?高秀燕说:你这个人呀,活一万辈子也洋不起来!吴洪委说:咱生来就是个土命,要那份洋干啥呀。像你,在日本两年,不是还得回来么?像我,在北京也两年了,不还是个民工么?再过一个多月,咱俩不还得跟老辈人一样,在菟丝岭办喜事,生儿育女么?这话说得高秀燕没了脾气,便转移话题跟吴洪委商量结婚的诸多事宜:何时去乡里登记啦,何时去照婚纱照啦,请谁当伴娘啦,新房怎么布置啦,等等。但往往是说着说着,吴洪委那边不吭声了,光喘粗气光抽搭鼻子。高秀燕便笑骂起来:你个驴熊,又想好事了是不是?吴洪委便叹口气道:哎呀,什么时候盼到那一天!高秀燕说:到那一天也不给你。吴洪委哼一声道:等到上了床,还由得了你……到这个时候,高秀燕也有感觉了,便说:甭说了甭说了,挂了!挂上电话,她再回到堂屋看电视,节目再好也看不下去,因为耳边老是有吴洪委的声音,身上老是燥热难耐。

这天晚上高秀燕等到九点,刚要去摸电话,电话却突然响了。她抓起来一听,里面一个女人说:谁呀?高秀燕说:你是谁呀?那女人说:我是马玉花。原来是娘在堂屋里也接了电话。从日本回来,为了给吴洪委打电话方便,高秀燕便扯了一根线,在自己屋里安了分机。她和爹娘约好,如果是外边打进来,谁都可以接的。这时她说:娘你放下我接!娘在那边就放下了。她对着电话说:哪一位?电话里便有一个男人说:空帮哇!原来是个日本人说\&qut晚上好\&qut。高秀燕急忙也说:空帮哇!对方说:高——秀——燕?高秀燕听到这,眼前马上闪现出一张黄瘦黄瘦的脸,紧急调动脑子里储存的并不太多的日语词汇,结结巴巴地说:我是高秀燕,你是,你是池田先生吧?池田说:是的是的,对不起,打扰你了。高秀燕问: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池田说:咱们分别好多天了,我想念中国朋友呵!高秀燕心里便笑:鬼子也真会说话。他还会想念中国朋友?是想咱再去他手下打工,受他的呵斥叫骂吧?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阿里嘎刀谢谢,阿里嘎刀。池田这时又说:高秀燕,这里的樱花开了。高秀燕立即想起曾在那个日本小镇上见过的一片花海,觉得心里最柔弱的地方突然被一根指头挠了一下。但她马上想,再好也是人家的。她想说:俺这里的桃花杏花开得更早。但她不会用日语说这话,只好应付道:摇希好,摇希。接着,池田便和她说起小镇上的其他东西,高秀燕听不太懂,但她知道池田在一样样地夸耀。她记得那个小镇的春天,更记得前年春天刚去日本时和几个工友去看花,因为迷路误了上班时间,让池田拉长着黄脸臭骂了一通的经历。想到这里她有些心烦,再想到吴洪委在北京正等她的电话,便耐着性子又听了几句,然后说:对不起池田先生,我这边有事,以后再联系好吧?池田便说:丝米马丝恩对不起,撒摇拿拉再见。接着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