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灿使出的这个招数就是布悬赏两万的通告,缉拿银窝煤矿矿长叶顶峰。汤灿在向县政府常委会议汇报银窝煤矿事故处理况时说,现在,银窝煤矿已彻底停产整顿,完全在工作组的掌控之中,在未抓到矿长叶顶峰之前,所有事故损失当先由县财政来垫付……

文静对他说,汤灿来电话了,让你哪里也别去,好好在这里等着他,由他回来收拾你。叶顶峰对着嫂子苦笑着说,那是,那是,如今也只有汤县长可收拾我,我还能怎样?

说着说着,洪务宝就咽气憋喉,泪水扑簌簌地直往下掉。他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忙用衣袖擦了把脸面说:“你看我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得跟个孩子似的,让王矿长见笑了。”王二卡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若有所思地说:“没事,谁还没个难怅,哭出来好受点儿,唉,你的腿现在好点儿了吗?”洪务宝说:“腿没问题了,大夫说过几天就能取石膏了。其实我这次伤算不了什么,主要是我原有的肝病麻烦大,害得咱们矿上为我花了那么多看病的冤枉钱。王矿长,过几天我就准备出院呀,再不能拖累咱们矿了,这本身是我原来就有的老毛病了,怎么能让矿上给破费呢?”

他在县城大街上东瞅瞅,西望望,周围的一切似曾相识,又呈崭新变化。一路走来,整个县城隔不远便有座高楼在拔地而起,隔不远便有条马路在抓紧修筑。新城区的成片树木被连根拔起,这些庞大的绿色生命,在巨大的机具面前,显得那样的脆弱和不堪一击。树干粗大、枝繁叶茂、直插云霄的一棵棵老树,也许有几十年的历史,也许有上百年的历史,或许还是千年的古老神树呢,然而,一样的几十分钟、几分钟,甚至是短短的几十秒钟切割过后,都纷纷躺倒在地,树根涌流出乳白而又乳白的旺盛的汁液,成片的树木痛哭流涕,显得那样的永不甘心、永不瞑目……它们永远失去了屹立于天地之间随风雨舞动了千百年的怀,永远失去了欢笑于春夏秋冬之间随四季成长了千百年的历程。十年树木,百年成林,千年聚森。这片树林一朝被砍被切被割被锯被伐被刨,除了可带来大片裸露的土地,供部分人开致富之外,余下的则全是罪孽与祸根。从农村长大的王二卡是种树出身,他始终认为,这些树木是有灵性有生命的东西,是不可轻易损毁的,在他们卧牛沟村,倘若树木长过几十年或近百年,那是要给这树披红挂绿,当神灵般敬奉着的。人们不光从行动上会爱护树木,更会从心灵深处对树木产生由衷的敬畏。若是有人胆敢损毁树木,那会被认为是要折损阳寿的蠢事,一般人是不会也不敢轻易去做的。

王二丫手中的提包陡然滑落在地,包里的药瓶瓶、药罐罐四散洒落。

史万英“哇——”地哭了,顺势倒在了王二丫的胸口,王二丫的心胸受到了沉痛的挤压。

这些林林总总的化验分析报告摆在了天津几大工业企业决策者的案头,使他们对卧牛沟精煤着实不敢小觑,同时对陕北煤田动起了心思。陕北,在他们印象中无非是荒凉贫瘠,是穷山恶水。革命老区嘛,缺少了这些恶劣条件,怎么承担得起红色革命老区的光荣头衔呢?可如今,这些穷山沟下面却有如此宝贝疙瘩,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这些久经商海大潮的沿海大老板们隐隐约约觉得,随着国家开策略的西倾,会聚八方财富的东部沿海的投资者,将逐渐向内西移,未来的西部内陆犹如美国当年的阿拉斯加,那才是真正有分量的财富海洋。谁嗅觉灵敏,及早抢先在这“大海”里遨游一番,谁就必将带回一身财富之水,落个盆满钵满,遍体金光。

他瞎雀碰谷穗,碰到了写有“天津特种玻璃制品有限责任公司”牌子的大门,就毫不犹豫地进去了。这家公司单从外表来看,完全有别于他曾经见识过的所有企业。先,它没有围墙,四周只象征性地围了些半人高的雕花金属栏杆,这些栏杆甚至没有他们卧牛沟村那种将羊围圈在荒草地面的围栏扎实管用。其次,这家企业迷惑性太强。怎么个迷惑法呢?围栏里面,除了几座特别高大壮观的高楼和厂房建筑之外,其余全是栽种着各种花草树木的成片成片的绿色地面及各种亭台楼阁、假山喷泉。若不是大门前那一卧地红墙上写有公司名称在提醒,也许十有会将这里当做是公园或什么景点了,反正肯定不会想到这是个生产型的企业的。还有,这家企业假正经。明明四周围栏一跃就进去了,却还一本正经地在大门旁设了个岗哨,由一个穿制服的小伙子盘查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王二丫想好了,若问得不太好通融,我就趁他不备顺着这花栏翻跨过去,省得他那么麻烦人。

“那有啥?银窝煤矿不也和我们一样是个正规矿嘛!可人家除了用这些疯子挖煤外,还用十几岁的童工呢。同在一个天底下,人家不犯法,我们就犯法啦?这个社会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们不妨也撑它一把吧。”王二卡满不在乎地说:“这帮疯子我是挑拣调教好了的,他们是没主子的牲口,只要肯给饭吃,就会出死力气的,而且万一出事,也会毫无后顾之忧。”

众人一惊,纷纷转身离去。有几个煤工,用哀怜的眼神扫了一眼王矿长。王矿长说:“也罢,你硬要扛病来干,那就去照看煤场吧。啥时干不成了,就马上回去,与矿上可没有任何责任。”众煤工立即附和:“对!对!王矿长够意思,照看煤场清闲,这点儿活他都做不成,那就让他及早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文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中,大惊失色地说:“叶顶峰帮我抬拿东西时,一眨眼工夫,已经不见了踪影,该不会是跑了吧?”

汤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心有余悸地叹道:“我早该将他抓住!”

文静随之将一个小包裹递给了他。汤灿无心去细看,随手将它撂在了一边。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想起了什么,忙将包裹打开。里面是10捆主席头大钱,外有一张字条,上面赫然写道:

汤大哥:

这次事故太残忍了,我深知自己罪责难逃……这些钱留给你,望你看在我们多年交的份儿上,多替我上上下下打点打点,钱若不够宽裕,我再续。

拜托!

戴罪之人:叶顶峰

汤灿将这张刺眼的字条一把揉碎。这下他可真急了。他慌忙拿起电话给叶项峰打去,手机已关机。汤灿忙又披衣出门,望着茫茫夜色,感觉黎明变得遥遥无期。

叶顶峰逃离后,汤灿的麻烦事还真的来了。当其冲的是,4位死者至今都没有安葬,而是以每人每天100元的高额价钱在殡仪馆冷冻着。这样一来,家属们就放心了,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等着有关人员上门来求他们协商解决赔偿的事,而不用他们出动去找人。受苦人向来总是处于被动的被支配的地位,毫无说话权谈判权可,这回他们因祸得福,可以拥有谈判的主动权了。他们甚至希望殡仪馆的收费再高些,那里的费用越高,来找他们谈事的人就越有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