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老师掀起琴盖,弹起一三四拍的曲子,长指甲并未影响到她的弹奏,音符照样能够顺滑地流出。她的眼睛并没有盯着谱子,也许是弹奏多次早已烂熟于心了,也许谱子此时无法管束她的心,除了明确的规则指点它什么都不能给她。不管怎么说,我确定,人们喜欢在有所心事的时候,干些别的事以摆脱得不到明确解答的纠缠感,辛老师的行为越符合我想象的方向。

“甜甜”和“她是魔鬼”这两个似乎不该出现的短语和句子,此时在我的承受极限内迅相撞。没有原因的,那个不怎么光明的指认也顺便一起出现了。我的心瞬间拧紧了,进而不知以怎样呼吸应对自己落于他人眼中的真实倒影。

“实在咽不下去了吗?”我以为她会责怪,即使责怪我也不打算就此记恨——挑食的孩子是有理由被每一个老师呵斥的。她走到我的面前,在我鼓鼓的腮帮子前蹲下,用冰凉的手抚摸了我的头,说:“实在咽不下就吐掉吧!”然而待她给予这样的权利后,我却选择将它们面带满足地咽下喉咙,不知出于何种奇异的心理,我想让眼前的老师感到高兴——我不知道自己相悖于她语的行为能否使她满足,为掘一个新的乖孩子而由衷地具有满足感。她什么也没有说,却笑了,笑容中没有喜悦的音符黏附,与我印象中的两弯狡黠的弦月不同,它们更像是无名却幽静的星星。她再次摸了摸我头,手指顺着我的马尾辫一路无力地滑下来,滑到了一个僵持的动作上。

是什么事物具有如此大的力量,以几个字,几小时瞬间改变一个人的心境呢?此时,眼前猛然呈现两弯弦月,像是被彩色铅笔精心画在白色墙壁上的。那两弯弦月在光辉并不缺失的清晨,依旧以逼人却不咄咄的光泽黏附于此,给我一种日月同出是天经地义的自然现象的错觉。我能不能擦去它呢?就像黑色的湖水瞬间擦去那些有生息的鱼儿?真遗憾没有在梦中多停留一会儿,没有从湖水那里学习更好的压制事物的方法——要后续一个梦是很难的。

我将自己裹在蚕丝被中,不顾妈妈叫我起床的声音,静坐在床上的一角,拼命回忆昨晚的梦。我凭借无法深入思索的大脑力量,终于想出了一面湖,黑色的湖水。

“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一波声音退潮,立即有另一浪声音默契地打来。

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像从前无数个它结束自己的方式一样,平静又委屈地滑入夕阳的眼角。晚风从不同的云朵里渗出,从不同的植物的根茎内拔出,然后会聚成一股有力的存在,击打在三三两两由幼儿园大门出去的人群的身上。他们不会知道,此时促成拉手的除了亲,还有风——风给予了这样的氛围,虽不煽却也暖涩了。此时我无法得知更远的想法,唯独有淡淡不确切的感受——由风促成的画面,将是日后某种缓慢恒久的心跳,平日的碎屑由它提供氧气,色彩毫不张扬。然而一旦缺失一次跳跃,就会因缺氧致死,生活原本不惊艳的色彩将更晦暗。往常我喜欢在有风的傍晚被外公的手勾住回家,而今天是妈妈攥紧我的手回的家,风以以往的方式伴随影子,它的呼吸贴在最低处,和影子说话,在高处我和妈妈说话。

我没有充足的理由恨她,我怎么能让恨占据此阶段的大部分意识呢?就像不懂得怎样珍惜和喜爱,我还没有阅历由心而生出过于绝对的词汇。我们在最后一个音符落地后迅地松动了对方的手指,它们一直以友好的姿态缠在一起,也配合老师和家长的镜头。我尽量不去想象过多,就像身边唱歌的是一个美丽的玩具娃娃,有和我一样高度的身躯。如此果真有效,在那期间我能够心平静默认身边人的存在,我的意识中只有她的嗓音在一张一合。果真有效,我听到他们的掌声从四周扑来,就像无数小飞虫的翅膀摩擦胳膊的感觉,想立即就停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瘙痒,却迅产生依赖——耳朵在排他,内心却伸出双手迎接,直到掌声停止,我在原地静静地站立几秒钟,等待耳中残留的回音消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