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自然也知道了。“江南小筑?”这个名字很熟悉!谢流年和张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丢下功课,悄悄溜到紫藤园,头挨着头窃窃私语,“你有没有觉着很奇怪?”“世上哪有这般凑巧之事?”肯定有人捣鬼。

谢流年和张屷面面相觑。两人犯同样的毛病,越是简单字体越是不知该如何布局。繁复字体倒好办,可以结构取胜,简单字体要写好看了,写出神韵来,极不容易。

谢四爷浅浅一笑,“爹爹的字,可不是白写的。”谢流年皱着小眉头想了又想,最后下定决心,解下腰间小荷包,一脸悲壮的推了过去,“爹爹,这是润笔之资。”这里面有散碎银子,也有庄票呢,不便宜了。

丁喆外貌俊美,内心无赖。原本他并不把谢家放在眼里,“这些文官根本没担当!家里丢了女儿,连报官都不敢,连声张都不敢,白吃个哑巴亏罢了。即便是查着什么蛛丝马迹,甚至于有本事把人抢回去,也不过是拿着自家女孩儿撒气,三尺白绫,或是一杯毒酒,抹掉家族的耻辱。”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呢。他们做人做事顾忌太多,前怕狼后怕虎,既不敢报官抓人,又不敢快意恩仇,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大太太走过穿堂,去了后院。院子中站着几个壮实婆子,丫头们全关在里厢。大太太的陪房陈嬷嬷从里厢走了出来,面有愧色,“查问这半晌,好话歹话说尽,也用了刑,她们只是不说。”看样子,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三太太不耐烦的挥挥手,摒退侍女。拉着谢绮年的小手,愤愤不平把大太太的话说了,“若她真好心,早做什么了?赶这时候才急,还净给你寻些歪瓜裂枣!”

轻软的车帘掀起,车帘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接了甜品进去。这只纤纤玉手很是白皙,皓腕上一只莹润的羊脂玉手镯,显是不俗之物。“皓腕凝霜雪”,青年公子微微失神。

大皇子也为自己斟杯清茶,闲坐说话,“皇后娘家侄女,名唤徐抒的那位大小姐,出落的越好了。”时常出入宫禁,陪伴皇后,是徐皇后面前第一得意之人。

如今有年嫁入天长杜氏,门弟高贵,公婆慈爱,夫婿俊美,又怀了身孕待产,真是事事皆顺利。华年也定下了米家年纪轻轻的举人,即将出阁。只有自己还在半空中吊着,没有着落。

谢四爷淡淡问道:“岳母做恶梦么?”四太太愣了愣,“这个却是不知。”今儿才病的,哪知道做不做恶梦。谢四爷也不理会她,只吩咐,“若岳母大人做恶梦,谢家多的是宁神丸,送两盒子过去。”四太太不明所以,点头答应了。

两个大丫头推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丫头走了过来,口中训斥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水里好玩么?特特的跳下去!”小丫头身穿蓝衣蓝裙,身量和谢流年颇为相近。

“小七下回若再请客,可没有庄票会账了。”谢棠年笑道。谢四爷嘴角翘了翘,没说话。谢棠年捧着紫檀木盒,跟在谢四爷身后去了书房,放在暗格中。

谢四爷没说话,微笑四顾。谢棠年善解人意,忙告诉他,“小七嫌屋里闷,乃山陪她出去转转。”乃山脾气很好,比自己亲哥哥还细心周到。有乃山陪着小七,是放心的。

玩够了,把老人、儿女都打去安歇。张雱和解语洗漱过后,歪在炕上说私房话,“阿忱是该娶媳妇了。”“顺其自然吧,要过一辈子呢,总要娶个他真心喜欢的。”“那是,不能委屈咱儿子。”

萧姨娘感动的不行,“五小姐吃块点心也想着我啊。”瑞年自小是养在大太太身边的,跟自己并不是很亲近。谢瑞年扭捏了一下,小脸微红,“甭客气了。”小七说,世上亲娘最好,应该是真的吧。

不知怎么的,谢四爷嗓音有些哑,“小七乖,小七记性好。”谢流年淘气笑笑,站起来叉着小蛮腰,“谢家小才女,谢流年!”背诗背的快,记人记的准!

“原来如此。”谢老太太微微颔。她也是做过儿媳妇的人,自然知道公婆的意愿有多么重要。南阳侯是武将,性情粗犷,他若定了主意要照顾庶子,那还真是轻易拧不过来。

谢寿已是人到中年,又一向沉稳端凝,不过再老成的人到了亲娘面前也还是免不了撒娇,“您还嫌晚呀?我可是用过早食便出的南阳侯府。”路上花功夫啊。

沈忱扬扬手臂,笑道:“我也是。”张雱面有得色,“这个可怪不得我,你们两个骑马都不是我教的!”老大是阿爹教的,老二是爹爹教的,没我什么事儿。

我才不要!四太太体贴的替韩老太太倒了杯热茶,“莫气了。”像大堂姐那样的有什么好,娘家虽离的近,可丈夫离的远啊。

三太太垂头丧气的应下,“知道了。”她心里再不服气,这会儿也不敢硬顶着。谢三爷抬出的是“孝顺”这顶大帽子,在天朝活着,不论男女老幼,不论富贵贫穷,都不敢明着犯下这项罪过。

谢四爷拿过女儿的功课细细察看。谢流年在一旁喋喋不休,“骑马多好啊,神气!”“身子骨结实!”“还有,往后肯定不会像大伯那样!”老坐着写字会得的病,骑马不会。

谢流年手中握着一枝象牙笔杆善琏湖笔,冲何离扮了个可爱的鬼脸。连最溺爱自己的妈妈也是这么说,看来实在不能偷懒,认命的练习罢。

张雱溺爱的笑笑,牵着丫丫的手走向仪门。父女二人出了仪门,张雱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丫丫,左边有个讨厌的女人过来了。”丫丫当机立断,“爹爹,避开她。”见了她总要行礼折腾,烦死人了。

谢四爷慢条斯理用过饭食,优雅的擦拭过嘴角,漱口,净手,把何离叫到一边,“下午晌小七吃过什么?”这小丫头,你爹爹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

第二天,谢四爷下了衙回到谢宅,根本没下马车。何离抱着谢流年,谢延年和谢棠年手牵着手,一行人兴高采烈上了谢四爷宽敞舒适的马车,直奔京城最豪华的酒楼凌云阁。

买下宅子后,大太太和沐氏忙前忙后的清理房舍,重置家什,兼且房舍大了之后要新增不少人手,又要买进仆役侍女,真是颇费功夫。

“还成。”谢延年不以为意的点点头。他和谢大爷、谢四爷一样,向来不用为吃穿琐事费神。从他生下来开始,自会有人服侍的他周周到到,妥妥贴贴。

谢四爷收下卷子,“多谢大哥。”却不看,且放到一旁。他今日要出门访友,马车已在外头等着。谢大爷张了张口,想说“玉郎莫出门了,在家中再用用功。”却没说出口。既是已与人相约,便应当守信前往。

“小不点儿,让伯伯和哥哥姐姐陪你看猴子好不好?”解语声音温温柔柔的,怀中这小女孩儿实在令人怜爱,“还有小鹿,孔雀,小松鼠,小狐狸,很好玩的。”

原来他们在算计这个呀。烧烤?我也要!谢流年挣脱沈迈的怀抱,下了地,咚咚咚跑到谢棠年身边,“我也去!”这么好玩有趣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谢流年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掰着指头一一细数,“我回家有好多事要做,要听爹爹讲书,要让姨娘喂我吃饭,要让哥哥陪我玩耍……”很快五个指头就不够用了。不是我不在你家住,是我每天都要做的这些事情,在你家做不了呀。

他们两人衣衫整洁讲究,却都是面有疲惫之色。许是大伯生病,他们两人侍疾累的?谢流年猜测。

虽说身份略差了些,不过无忌也好,解语也好,阿屷也好,全都不是在意身份地位之人。日子是一天天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最主要是两个孩子对脾气,合得来。旁的,都是细枝末节,不要紧。

本来很不友好的一句话,从小不点儿的嘴里说出来,奶声奶气的,有撒娇的意味,听到耳中说不出的熨贴、舒服。张屷宠溺的笑笑,“小不点儿乖,再吃一口。”他小的时候,张雱也是这么哄他的。

…………

四太太知道岳培带着儿媳、孙子孙女,还有亲家陪同,这一拨人肯定是人数众多。不过,当她真的见到这拨人时,还是有些昏。

岳泽大上几岁,性情又似他父亲岳霆,一向沉稳持重,笑道:“我们哥儿俩数年未见姨母,可是想念得狠了。”把话岔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张屷凝神练了一张大字,然后专心致志写了一封信,交给解语,“娘亲,您帮我寄送出去。”从前是张雱替他送信,如今只能是解语了。

同年春,朝廷征辟名士。“晚鸿兄这回可推辞不得。”虞县令把谢四爷报上去了,“以你的才能,若陛见了,必得重用。到时晚鸿一展平生所学,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天朝举才虽以科举为重,却也有皇帝直接任命官员的,称为“特简”,其实就是汉魏之际征辟制遗存。

谢绮年含泪捂住三太太的嘴,“娘,您小点儿声!”莫被人听到了,又是把柄,“老太太不喜人心肠恶毒。您哪怕是装,也装出幅慈祥模样来,求您了!”

“娘,你为什么要这样?”谢绮年回到自己精致小巧的香闺,倒在床上哀哀哭泣,“咱们回府后过的日子又清净又尊贵,您为什么要生事,为什么要毁了它?”要整治什么狐媚子,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

这个夏天,谢流年走路已经很稳了,她常跟在谢棠年身边,在花园里、荷池边玩耍。何离胆子小,必定要亲身跟着跑来跑去,唯恐两个孩子有什么闪失。“在水边呢,那要格外小心才成。”谢四爷笑话她,她也不以为意,温温柔柔解释道。

逸园,定是一个有趣的地方。何离笑吟吟的张开嘴,咬断银线。

“小七呆呆的样子,怕是给吓着了。”谢老太太从昨日看到今日,觉着小孙女不对劲,“还是请个人给叫叫吧。”小七胆子再大,也搁不住那种吓法。

等到你亲娘没有了,我看你还会不会这般跋扈张扬!三太太笑吟吟看着小小的谢流年,小孩子么,在亲娘怀里她便有了依仗。若离了亲娘么,都会很乖的。小七将来,会跟丰年那丫头一样乖,这就对了,这才是做庶女的样子。

怀秀忍住怒气,陪笑行礼问好,“嬷嬷,烦您请何姨娘出来,我家太太寻她有事。”明知道谢府做过奶娘的嬷嬷们极有脸面的,连太太们也礼让三分。

待到回过神儿来,四太太大恼,合着你三房的姨娘到我四房的姨娘处坐了坐,我四房的姨娘便有了不是?四太太冷笑几声,“好,既如此,三嫂请带走何姨娘,任意讯问。”我看你能问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