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很识实务!谢四爷嘴角微翘,以为小七要乖巧的认错了。谁知他这宝贝小女儿一脸殷勤笑容爬到他身边,小手指指向他身侧摊着的《世说》。

“这样游游逛逛真好玩。”丫丫盘腿坐在马车上,奶声奶气发表高见,“可是有些累了呢。娘亲,能不能停下来歇上几个月再走?”在京城的时候,想出门游玩;可若整日游玩呢,也会倦的。

消息传至太康,恰好谢四爷在虞县令处小酌。此时天气炎热,谢四爷一袭雪白杭绸夏衫,清爽宜人。虞县令居处也风雅许多,书房前一个小花圃,几竿郁郁青竹,书房内琴、樽、炉、几,错落有致,萧然可爱。

寺人是不必说了,早已在皇城内外呼风唤雨,更有司礼监和内阁首辅对柄机要,其掌印太监位高权重,被称为“内相”。先帝在位曾设“矿监税使”,广为人所诟病,矿监税使皆为寺人。

把指甲剪了?呸!三太太一阵风似的走回自己院子,怒气冲冲,没了指甲,我这三太太还怎生张牙舞爪?这可是我屡战屡胜的法宝!炮制那帮狐媚子,全靠它了。

三太太摇头叹息,“四弟妹也太老实了些!便不说棠哥儿了,那七丫头,怎么能让个姨娘养着?很该抱到你这儿,由你这嫡母亲自教养。”小孩子再聪明伶俐,离开亲娘她也会老老实实。到时候搓圆揉扁,还不全在你。

袁姨娘预料的不错,四太太果然是斥责了几句之后,罚她在院中长跪思过。袁姨娘在院子里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才被开恩放了回去。

四太太心中欢喜,亲手服侍谢四爷洗浴了,换上雪白的里衣,扶他到床上躺下。自家玉郎风神秀彻,投怀送抱的女子多了,他却极少动心呢。成亲八年,除了之前的两个丫头,房中再没添过人。

谢流年无奈的吐了个泡泡。算了,原谅她吧,可怜天下父母心。谢棠年这小子生下来不久就被抱走了,做妈妈的哪能不想,肯定日思夜想备受煎熬。

“我若形容憔悴,玉郎便不抱我。”何离偎依在谢四爷怀中,含笑看着床上的襁褓,“还是她好,不管我如何狼狈,只亲我一个。”还是女儿好呀。

谢四爷轻笑,“阿离要记得我的好。”将来要还的。

老大谢导、老四谢寻是嫡出,老二谢封、老三谢尉是庶出,谢老太太不喜庶子媳妇及其所出的孙子孙女,命他们“举家赴任”。谢老太爷倒是同意了,同意得很彻底,“老大也是,举家赴任”。于是,谢府只剩下四房一家子;于是,四太太这幼子媳妇倒要学着管起家来。

现在,谢流年知道了,那位护士说的,是真的。

“孩子暂时保住了,大人也无事。”卓大夫起身告辞,“往后好生保养,切爀多思多虑。”有多少人想怀孩子怀不上,眼前这年轻女子却是怀上了不知珍惜。唉,年轻人,不知轻重。

第二天清早,谢老太太、谢四爷等人都知道昨晚请大夫了。“素日我看她倒还细心。”谢老太太板起脸,“却不知她照看孩子这般轻疏。”孩子半夜闹肚子,是吃坏了什么?

至于大夫昨夜还为三房的姨娘诊过脉开过方子,谢老太太可是漠不关心,连问也没问一声。她只关心自己亲孙子、亲孙女。

谢老太太把何离叫过来训斥了一顿。

何离只有低头认错,一句话不敢辩白。

谢老太太瞪了何离两眼,只得命她“退下”。也没旁的法子,小七至今还是不肯离开生母,否则便要大哭大闹。

何离低眉顺眼出了萱晖堂,又被四太太叫去骂了两句。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会好好照看,笨死了。

挨完骂,何离回了西跨院。

谢四爷倚在炕上翻着本书,谢流年坐在一旁玩耍:两个木头盒子摆在她面前,还有十几个小小的布老虎。谢流年把布老虎从一个盒子搬到另一个盒子,再搬回来,再搬回来,兴高采烈,乐此不疲。

何离自知理亏,满脸陪笑过来,柔声叫道“玉郎!”谢四爷低头,不理会她。

“我已经挨了两顿骂。”何离可怜巴巴的样子,“四爷也骂我一顿出出气罢。”

什么情况?谢流年一只手抓着只布老虎,冲谢四爷扔了过去。我妈妈跟你说话呢,摆什么谱啊。

力气太小,没扔到谢四爷身上。谢流年再接再厉,继续扔。十几只布老虎扔完,也没发挥作用。

谢流年气咻咻坐了一会儿,颤巍巍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向谢四爷。“一步,两步,三步……”谢四爷和何离一个低头,一个站在炕边伸出两只手护着,其实心里都在暗暗数数。谢流年一共走了七步。

我会走路了!谢流年真想仰天大笑,我会走路了!

还没得意完,她已经站不稳,倒向炕沿。谢四爷眼疾手快扔下书,捉住她,抱在怀里。

谢流年坐在他怀里,认真讲着道理。板着一张小脸,跟谢四爷训她的时候脸色一模一样。嘴里叽哩咕噜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时而指指何离,时而指指谢四爷,也不知她在指责什么。

“本来说饿一顿便好。”谢四爷慢吞吞说道“如今看来,还是饿上两顿罢。”明知这个小女儿古灵精怪,什么都能听懂;明知道这个小女儿很在意“食”事。

饿两顿?谢流年泪眼迷蒙冲何离伸出小胳膊,何离把她抱了过来,又亲又哄。“乖啊,你积了食,饿两顿便好了。乖,不哭。”

看看爹是什么样,娘是什么样。谢流年把小脑袋偎依在何离胸前,轻轻叹了口气。要是她会说话,准会幽幽来上一句:世上只有妈妈好。

中午,饿着肚子的谢流年在何离怀中沉沉睡着了。睡梦中,谢流年不再是不满一岁的婴儿,她长大了,吃了一个肘子,一只鸡,一只北京烤鸭,还有一大桌子美味佳肴。

肘子真好吃啊,谢流年在睡梦中流了口水。

小床旁边,她爹在责备她娘,“为了帮人,咒我闺女闹肚子!还落的自己挨了两通骂!”笨阿离,笨死了。

“两条人命呢。”她娘温温柔柔的笑,温温柔柔的辩白。

她爹叹了一口气,把她娘抱在怀里。

谢流年很记仇,直到两天后她见了谢四爷还是板着小脸不肯笑。谢四爷也不多理会她,自顾自闲闲倚在炕上,念一段《世说》,再讲解一遍。

谢流年爬到他身边,枕在他胳膊上,听的很专注。

“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谢四爷念到这儿,谢流年咯咯笑了起来,眼前不就有一位这样的“名士”?

过了一个月的光景,陆姨娘完全将养好了,特地来西跨院道谢,“若不是姐姐,我和肚子里的孩儿怕是已经……”陆姨娘说到这儿,有些哽咽。她本来年纪不大,性子又娇,可以说是从没吃过苦的人。

何离微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我家七小姐恰巧那夜闹肚子,都要请大夫而已。你切莫多想。”隔了房的姨娘,也不想陆姨娘记什么情。在这深宅大院里讨生活,不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陆姨娘滴下眼泪,“姐姐真是施恩不图报的好人!”七小姐瞧了大夫也不过是积食,哪用半夜兴师动众请大夫去,何姨娘素日也不是张狂之人。

何离谦虚几句,陆姨娘千恩万谢去了。

此后,陆姨娘常常上何离这儿来坐坐,说说话。她年纪不大,见识不多,眼界狭窄,常常一开口就是抱怨、诉苦。渐渐的何离烦不胜烦,在这世上活着谁不苦,谁有功夫天天听你诉苦?

谢流年在炕上玩耍,时不时同情看一眼何离:就算是真朋友也经不起这样长时间的诉苦,更何况只不过是泛泛之交。

在那遥远的前世,有位女作家说过:对朋友诉苦,请爀超过十分钟。

一开始是陆姨娘常过来,后来袁姨娘也常常闻风而至。袁昭容貌美丽,谈吐风趣,常惹得谢流年侧目。

何离久在谢家为奴为婢,养成一幅小心谨慎的习性。“不是我小气。”她对着陆姨娘笑的很温和,“实在是你这身子贵重,故此,不敢招待你吃喝。不瞒你说,这孕妇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是一概不知。”

陆姨娘难免有些疑惑,这生过两回孩子的人,怎会?

袁姨娘在一旁抿嘴笑笑,“你不知道罢,我们阿离可金贵着呢。她怀孩子那时,可是老太太专程派了嬷嬷来照看的。”

何离可以,你陆姨娘,咳咳,你可不成了。

果然陆姨娘变了脸色。何离面色淡淡的,“阿昭不也一样?那年咱们一起怀上,老太太一般无二遣了嬷嬷,咱们原是一样的人。”老太太还不是看在四爷份上,你怀孕的时候一般也有。

袁昭拍案而起,柳眉倒竖,“你还敢提当年之事?”同样是怀了孕,一个太太平平生下儿子,一个凄凄惨惨落了胎!

何离从容镇定看着袁昭,并不说话。袁昭怒到一半,忽然掉下眼泪,掩面而去。

陆姨娘讪讪的,也告辞了。

陆姨娘回到三房,三太太和颜悦色问了几句话,“快去歇着,孩子要紧。”那晚她骂退小丫头,心头烦燥,一夜翻来覆去半睡半醒。清早起来知道了前前后后,心里也有些后怕:这不比任上,谢府世仆甚多,若是有风声传至公婆丈夫耳中,却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