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你人我就暖和。”他凑近红火一点,半是开玩笑似地这么说。两人关上门开了一盏台灯,红火点上电炉烧水,那只小壶不一会儿就吃吃冒出白汽来了。“暖和一点儿了吧。”红火瞥他一眼,见他拿着个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打着,并不见他点烟,蓝火苗跳一下就不见了,过一会儿又有一簇新的蓝火苗在他眼前跳。

左晓军就在这时走进红火的视野里。他们是老朋友了,因为熟得有些过分,彼此反倒变得面目模糊起来。

红火周末回家,又和母亲大吵一架。

红火说:“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会来的。”

有一阵子他俩天天泡在屋里,哪儿也不想去。无论白天晚上,卧室的窗帘都是拉得死死的。他们不分昼夜地连续,激像火山爆那样喷涌而出。红火像一个被压抑久了的人忽然之间得以抬头了似的,那么疯狂地扭动身躯,蛇一样的长在空中翻卷漫舞,搅动着室内薄紫色的光线。红火在这种时刻偶然想起坟场来,觉得那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说对了一半,他人也很棒。”红火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来,仍能感觉一阵近似于旋晕的战颤。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学生们在操场上做课间操,那一个又一个小黑人影像梦一样地连成一片,使他们彼此之间分不出一点区别来。几年以后红火对男人的印像与回忆就是这样。

这就是我用五年时间换来的代价,她想。

红火看到前面有个影子一闪便不见了。红火走过去看那秋千架,那用铁链子拴着的秋千板颓然地摇着。也许是风。红火快步离开秋千,边走边想。

大年夜,天开始下雪。母亲和红火对坐窗前,一粒粒地扒着干硬的米饭,听窗外炸籽似的爆竹声一下一下响得炸心。母亲夹一筷子干煸鱼给红火,说:“来,年年有余,鱼是一定要吃一块的。”红火觉得吃鱼这句话也很扎心。

红火想了想说,你现在还缺朋友或者说是女人吗?我想你现在应该是要啥有啥了。很多人跑来跑去到架子上去拿菜,餐厅里显出一种动态的慌乱。人们在众多的选择面前往往会显得无所适从。红火说我今天和你出来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坟场那鬼地方都快把我闷出病来了。

有时候红火也有意外收获,比如说亚非就给她写过几封信。亚非现在是不大不小的歌星了,出了一盘个人专集,卖得还不错。亚非现在有了一点钱,便想和从前的老同学联络联络,特别是那几个特别可爱又特别喜欢他的女孩。

铁灰色轿车一直向西开,离市区越来越远了。红火随着市区的远离心莫明地紧张起来。那个据说顺路送她的男人名叫费文革,一张简洁的名片上只写了大大的名字和手机号码,显得空落落的,总让人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红火有些后悔不该这么随随便便上了他的车,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正午的阳光在车窗外的田野果园里滚动着,车里却凉阴阴的,红火感到一阵阵冷。

英语系的红火自然知道佛罗里达在哪儿,红火的骄傲就被削去了一半。眼前这个男生个头一般却还不算太矮,头修剪合理,衣着自有一种讲究修饰的儒雅韵味儿。这和亚非有很大不同,亚非的头长得可以扎小辫了,牛仔裤的膝盖用刀子划出“x”“y”的形状来,远看像爱因斯坦,近看却像个英俊的叫化子。红火为他很是疯狂了一阵子,可人家并不拿她当回事。亚非说他的爱是属于全人类的,全人类的概念那么宽泛,红火拿他无可奈何。

这是红火在这个冬天所听到的最温暖的一句话。后来红火现,他们整个下午都在谈论他的前妻,他一直是以一种平和宽容的语气来谈论他的前妻的,并不说她一句坏话。

太阳偏西的时候,左晓军起身到厨房去忙晚饭。红火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说:“别忙了。要不然我们出去吃?”

“你还能在饭馆吃一辈子呀?”左晓军用手掌按了一下红火的头顶,一字一顿地告诉她说:“你、我、我们大多数人,终归是要买菜做饭生儿育女过日子的,这就是人生,就这么简单。”

说完他便撇下红火不管,一个人上厨房煮鱼烧汤去了。

坟场的夜晚,平房顶上的瓦片被风掀得哗啦哗啦直响,房门总像是有人在砰砰地敲着,风在空中打着呼哨,没有人声,连野猫都不见了,这样的夜晚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守着一只烧得很旺的炉火,炉火上坐着的那只白亮的铝锅正在吃吃冒着白汽。红火隔着蒸蒸的水气望过去,那张肤色偏深的面孔凝着铜像一般坚忍的表。红火第一次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去亲近一个男人,红火很想靠近他,什么也不想。

左晓军让红火坐在他膝间,他手脚有些笨拙地摸她的头。多好的头啊,他喃喃地说。

红火一直背对着他,薄薄的肩胛骨直抵住他的坚硬达的胸肌。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间穿梭走游,那里面滑得像丝。然后他捞起那蓬长吻她的后脖颈,一只手同时插进红火那件宽大的毛衣,现那里面空空荡荡的,居然什么也没穿。

“你怎么好像什么也没穿啊?”他贴她很近明知故问似地问她。

“这种毛衣就要贴身穿的嘛。”红火觉自己此刻正像雪糕一样一点点地融化掉,以前所有的争斗,心计,处心积虑都变得毫无意义,只有眼前的炉火是真实的,粗壮的男人的手臂和他急促有力的呼吸是真实的。世上没有什么靠得住的东西,抓住一点算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