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国鸣的演算,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他的心就像雷雨前燠热的天气,烦闷不安。他总说胸闷胸闷,把自己的胸腔敲得咚咚响。“总有一天要出大事的。”左晓军甩了三张黑桃尖,像个面目严峻的预家。

“乖乖等我回来,这是房门钥匙。”

“我从小做惯了的,”红火说,“我自己愿意。”

冰冰怀孕了。冰冰找红火商量说,你看我是做掉好呢还是跟他结婚?反正早晚就那么回事。红火想也没想就说,你们结婚吧,我很快就要搬出去住了。冰冰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么快就想嫁他了,他是不是特有钱啊?

这么麻木地过了一些日子,红火收到一封寄自佛罗里达的短信。不用撕开信封,她便可以想像信中的内容。何必受那个刺激呢。红火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点火烧信。她看着一点点卷起的火舌,手指被燎灼得很痛。她心如枯炭地坐在床沿边上,望着屋子中央那一小撮纸灰。

那是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三,院子里的玉兰花瓣被风吹得东一片西一片。在月亮低下红火极清晰地辨认出那些花瓣,有的卷了边,有的已被风揉皱了。想当初它们开在枝头上的时候是何等娇媚何等光鲜,转瞬就要化做泥土了。不远处传来那架长满锈的秋千吱嘎作响的声音,一下一下刺着红火的耳膜。

她一口一个“人家美国人”,像钉子一样地刺痛着红火的心。她红火委曲求全了这么些年,和自己不中意的人睡觉,讨他的好,隐藏着自己的个性,只盼有一天能遂了母亲的心愿,当然那也是自己的心愿——但先是母亲的。没有一个孩子像红火那样渴望成功渴望得如此心切,特别是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她们母女俩如此相像,相像得彼此仇恨,就像性相近的虎和狼。有的时候一件事明明是两个人都看好那样做的,可其中之一一旦说出口,另一个人便要条件反射似地立刻予以批驳。她们常对骂得痛快淋漓,然后忘了事的起因。

饭吃得很简单,二楼有一间很大的自助餐厅。红火喜欢那些颜色搭配漂亮的菜。似乎是同学中间没有人不知道红火就快要出国了,亚非也是这样认为的。亚非说尽管你要出国,我们还是可以做一回短暂的朋友对吧?

那辆暗绿色的邮车从远处暗绿色的树影里分离出来,红火觉得兴奋,每一天都像第一次那么兴奋。远翔当然不会每天给她来信,远翔信的周期一般是每周一封。但到大门口去等信这一过程本身就是充满诱惑力的,就像打鱼的人并不一定每天都能打到鱼,但他还是要每天都去一样,总有新的希望支撑着他。

“小姐今天好高兴呀。”红火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常常遇见这样有意无意的搭讪。那人说起话来像是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是明明冲着她说的。红火衔住麦管轻轻一笑,然后别过脸看窗外,窗外停着辆铁灰色轿车。

高远翔开口便说:“我爸妈在佛罗里达……”

红火梳着溜光的盘头,戴了副宝蓝色景泰蓝大耳环。她化了非常精致的浅色粉妆,烟色眼影,夸张而高挑的弯弓形眉毛,桔色口红,她出门那一刹真是亮艳极了。

人群渐渐散去了,门口只剩下一个人,那人的影子被偏西的太阳拉成一道斜影,影子的顶端正落在红火的脚下。

“有事吗?”红火挑了挑眉毛问。

“我警告你红火,以后再也不许这么胡闹了。”左晓军一字一板地说完这句话,然后转身离去。他的背影给红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红火想,以前怎么没注意过他的背影呢。

这年冬天天气似乎比往年要寒冷,平房外面的土地冻得很硬。天很早就黑下来了,漫长的冬夜只能在屋子里呆着。平房里暖气不热,红火自己又不会生火,她只有早早进被窝里捂着,连学生的作业都拿到被窝里去改。她对正在坐月子的王冰冰说:“跟你一样,连我也坐月子了,母鸡孵蛋似的都不敢动窝。”冰冰的屋里很暖和,大雄在屋子当中放了一只烧蜂窝煤的煤炉,屋外窗台底下堆放着码放得相当整齐的蜂窝煤,烟囱里飘着袅袅蓝烟,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景象。

冰冰生了个大胖闺女,圆头圆脑长得有些像大雄。大雄姓李,李姓太常见,别说在外面,就是在坟场这所中专学校里也是一抓一大把的。这样冰冰两口子就为给女儿起名字伤透了脑筋。大雄主张叫“晶晶”,冰冰坚决反对,因为上大学的时候冰冰有个死对头同屋就叫晶晶。“那人最讨厌了,是个是非精。”冰冰撇着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