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教员一律住在朝西那排平房。那排平房估计原先是建校时的工棚,座落在院墙的一角,其余便是孤零零的两座楼:一座是教学楼,另一座是学生宿舍。学校领导和一些已经结了婚的教员大都住在城里,每天有一辆破旧的老爷班车负责接送。住在学校平房的都是一些近几年分配来的年轻人和一些怪癖的老光棍——数学老师雷国鸣、教政治的老处女梅英——这些人都是可以住单间的。红火问同屋女孩王冰冰,同样都是教书的,学校怎么还分三六九等?

那人放下托盘,在红火边上坐下来,很斯文地吃起来。红火继续眼望窗外用吸管吸饮料,她想吃完饭就要到坟场那鬼地方报到去了,反正是暂时的,无所谓。红火这样对自己安慰着。毕业前班里同学八仙过海,女生更显出惊人的本领来。公家的小汽车一直开进校园里来,反光玻璃里面坐的是何等大人物外人不知。

远翔用下巴抵着红火的脖子说:“我怎么舍得你哟,我到美国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从国内办出去。”

家是呆不下去了。红火想与其这样还不如骂我一顿舒服呢。她想到外面走走。闲着没事就到楼下公用电话去拨打亚非的手机。可惜对方关机了,红火又打他的all机号码。总之她得找个人说说话,她一肚子无名火不知道该往哪儿。

亚非很快就回了电话,声音听上去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是红火吗?我一猜就是你。”红火总是在特别想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失去那样东西,红火曾经很想得到这个会唱校园民谣的帅小伙的爱,可是时过境迁,她竟再也激动不起来了。红火不知道当初要是真跟亚非谈恋爱会是什么样。直到见到亚非这个念头仍顽固地呆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红火在饭店大堂里一眼认出了背光而坐的欧亚非。

“亚非!”她逼尖的嗓音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其中也包括亚非。

红火看到阳光下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是那样的完好无损,每一根线条都是那样恰到好处地起承转合。他穿了件宽条条的套头衫,牛仔裤。头有些长了,这样就显得背好像微微有些钩着似的。他这种不经意的钩背动作和他头上那把甩来甩去的长配在一块儿,很有一种自然随和的味道。红火想越是“腕儿”就越要装出这样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子来吧,而红火则显得郑重而拘谨。

饭吃得很简单,二楼有一间很大的自助餐厅。红火喜欢那些颜色搭配漂亮的菜。似乎是同学中间没有人不知道红火就快要出国了,亚非也是这样认为的。亚非说尽管你要出国,我们还是可以做一回短暂的朋友对吧?

红火想了想说,你现在还缺朋友或者说是女人吗?我想你现在应该是要啥有啥了。很多人跑来跑去到架子上去拿菜,餐厅里显出一种动态的慌乱。人们在众多的选择面前往往会显得无所适从。红火说我今天和你出来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坟场那鬼地方都快把我闷出病来了。

欧亚非很坏地笑了一下,红火觉得那笑容里面内容深刻。

红火住在坟场的目的一是因为上班远,二是为了躲避母亲。在坟场呆着,一天的时间便从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但坟场的日子实际上是很无聊的,教员们凑在一起不是牢骚就是打牌、下棋。女的也打,凑齐四个人就是一桌,没白天没黑夜地杀。王冰冰一来就说,年轻时不潇洒干嘛。红火对这种所谓的“潇洒”很是看不起。她男朋友大雄倒是很欣赏她这股疯劲,两人都是那种得过且过的人。

“打牌打牌!”

王冰冰还在被窝里的时候就眼屎巴拉地叫嚷开来,这时候她男朋友正等在门外,把一小锅用钢精锅煮的粘米稀饭抱在怀里,“冰冰”“冰冰”地叫着,等待她去把门打开。红火不理解一个男人怎么会一天到晚屁事不干专门围着老婆转。冰冰很会撒娇地坐在被窝里吃稀饭,吃完把碗一推蓬头垢面就去胡掳昨晚的牌局。她洗牌的动作快而爽利,全然不像干别的事那般有气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