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连声道:“是是,就是迷了路。这园子竟是大的很,才转了一会儿便回不去了。”

“我叫芙蕖。”

云裳将那瓶安置好,“我原先竟不知这花儿也能酿成个露。原本在白云城城主府的时候,我们城主从来只喝白水,从不喝这些个露儿、蜜的,更不消说酒了。赶明儿,我也学学这姑苏的女子,入乡随俗一番,等来年春到了,便采了些桃花、杏花儿一股脑子全酿了,想必必是不错。”

“玉儿。”林海看了看黛玉略显单薄的身子,怜爱地将女儿唤到自己身边,“秋凉了,出来的时候,也不叫丫头添件披风。”

“是人皆会休憩?你这话倒说的不对了。明明是有人不会休憩,有些不休憩的不是……”黛玉抿嘴笑了笑,“人”到嘴边,忽又觉得似有不妥,于是便道,“寻常人。”

雪雁不由掩嘴一笑,“我们这里难不成还有第二股子寒风?若是真有,那可就了不得了!有这一股子,都快够咱们姑娘‘受寒’了,哪里还有第二个?”

“是。”

“表兄能否应允玉儿一事?”

翠缕闻言,眼泪即出,吓得忙对黛玉求道:“好姑娘,你同我们小姐好歹也算是沾亲带故,叫一声妹妹,你可一定要帮我们姑娘一把。我只知道那人是个拿剑的,定是那剑鞘敲了我们姑娘。起先那人丢了银子欲走,我说了那人几句‘无礼’,那人一言不,便掳了我们姑娘走。估摸着是个厉害的,我还没眨眼,一下子那人同我们姑娘便都没了影儿。”

正值黛玉在心里思忖时,一女子的声音略带惊慌,从背后传来,对着白衣男子唤了一声,“城主。”

黛玉拭了拭泪珠儿,“方才还说劝我莫要心急,这会子心急得倒是你了。”

灯火阑珊处,花满楼微微侧耳,轻轻扇了扇折扇,笑而不语。若你不留心瞧,定不会看出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竟是一个有眼疾的人。

林家姑母点点头,稍稍放下心来,拉着黛玉坐下,又仔细端详了番,心中更是愈怜爱。“家中可还有其他亲眷?”

叶九对林忠做了个“请”的动作,林忠知他是叶孤城身边的侍卫,忙对叶九拱拱手,“不劳九侍卫,林忠只是一介管家奴才,表少爷费心了。”

白衣少年笑道:“属下是城主府中十二侍卫之一,叶五。奉城主之命,有几句话要跟林老爷嘱托。不知这位公子是?”

因着上一世,父亲给自己修了家书接自己回扬州不久后,便去了。这一次虽说时间不大对,可黛玉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爹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了,上一世自己便羡慕过宝姐姐有个母亲,还有个哥哥。

叶孤城没有客气拘礼地婉辞,只仍旧用平淡如水地语气对林如海道:“不必言谢,若有难处便相告。”

自己这病来得疾,毫无征兆。除了自己,连黛玉都不知,实为得一古方,一日一饮,不出一月便可离魂。思来想去,除去此法,再无其他。只有自己走了,彻底断了那些虎视眈眈之人的念想,才能护玉儿和其他同僚的周全,也保了自己这一世清明。

陆小凤却正色道:“和尚既然没有老婆,又不能找小尼姑,为何不能找名妓?何况,高僧和名妓不但是妙对,本来就有密切的关系。”

黛玉一怔,旋即心里明白过来:那八小姐说,自己这玉是从她七哥那里拿来的;如此说来,乞巧之夜,自己丢了那玉,应该是为他所捡了去。乞巧之节,本就是姑娘公子可以借此互表爱慕之契机。若是叫姑母同花夫人知道了,自己那玉是乞巧之夜丢了,又为花七公子所拾。一玉定又要引出什么良缘的典故。不提也就罢了。

果然花满楼话音刚落,杜蕙便面露惊喜之色,“怎么?方才你们在园中已然见过?”

黛玉忙暗中悄悄地对花满楼摆摆手,暗示他不要说出来。

岂料那花七公子竟像没看见似的,仍旧若无其事地道:“数日前我偶得一玉,不想正……”

花盈晗忙接道:“不想正是我在外头捡到的一枚,七哥先前以为是我的,便还给了我。其实晗儿也是捡的,今日见了林姐姐,没想到竟是她的。我便还了林姐姐罢。”

“原来是这样。”林云恍然大悟。杜蕙也点了点头,却似乎有些不悦地对花盈晗道:“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姑娘家家的,比不得你七个哥哥,以后少往闺房外跑。”

花楹晗应了一声,“母亲教训得是。晗儿知错了。”

听得八妹同娘说的话,花满楼方觉,自己方才似是不妥了。自己不常身处世家结交之间,竟忘了这些书香门第的小姐是甚少出门的。若是自己刚才说是乞巧偶得一玉,乃林姑娘之物。定是要牵扯出旁的话儿来。不由叹了口气,本是简单了了一事罢了,牵进大宅门户之中,竟是一个不留神,便可生出许多旁的事、落了旁人的话柄。自己倒无妨,只差一点便害了林姑娘。

朱门庭院深如水,须得谨言慎行多留意。看来自己舍了这处喧嚣竟是对的,哪里比得上百花楼中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淡泊宁静?

险中平了一场风波,黛玉心下顿生不悦,还道这位七公子,是个灵慧的。方才竟也不知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正想着,忽觉左手袖子被人悄悄拉了拉,黛玉疑惑地一看,竟是八小姐,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母亲,林姐姐鬓这里沾了一处落花,掸落只怕弄乱了姐姐鬓。不如我替林姐姐去取了篦子来。”

杜蕙点点头,道:“也好,莫要耽误了时辰。”

花盈晗应道:“晗儿知道了。”

出了厅,绕到院子中。花盈晗回头瞅了跟来的丫头一眼,“芷莲,我不想走了,你就近去大嫂房中借一个蓖子来。”

丫头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黛玉自然知道自己鬓上并无甚落花,说起方才倒是多亏了这八小姐。席间听花夫人那口气便可以见得这庶出的姑娘,到底不如嫡出的好过。在园子中只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罢了,现在看来,竟是个敏慧的。

“方才多亏晗儿妹妹了。”

花盈晗露出颊边笑涡,眼若弯月。“林姐姐客气了,我也是替我七哥解个围。姐姐对七哥摆手,我巧看见了。姐姐莫要怨我七哥。七哥是真的看不见,我七哥是个盲的。”

什么?黛玉一惊。

花盈晗叹了口气,目光变得黯淡起来,“七哥七岁那年便看不见了。那年我刚出生,有人便说是我克了七哥。可七哥却从来不怨天不尤人,他总说,活着便是最好的,一草一木皆是有情的,看不见却可以听见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还有秋风中带着的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

看不见却可以听见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还有秋风中带着的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黛玉细细品着这话,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动容。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人?

花盈晗灿然一笑,“所以我叫盈晗,盈为满,晗为明。爹爹是希望七哥的眼睛能够好。七哥待我极好,我虽是个八小姐,却是个庶出的。旁人并不甚待见我。我也只管嫡母叫母亲,因为娘只有一个。先前见你,还以为你便是我七哥心仪那人。现在看来不是了。我倒真愿叫林姐姐一声小七嫂,不是什么人都乐得待见我在园子里那般模样。”

黛玉打量着花盈晗,笑道:“现在我竟看不出你是方才弄莲蓬那丫头了。”

花盈晗眼光中溢出流彩,“我是羡慕江湖女子,可以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林姐姐若是做了我六嫂,我也自是欢喜不过了。”

黛玉忍俊不禁,“哪里来个四处替兄寻嫂的?你倒也不问问你六哥七哥。”

花盈晗亦笑,“我六哥说了,晗儿喜欢的,他便喜欢。只可惜他长在皇宫里,又去军营中。虽他比我七哥大不了两岁,但咱们这种世家大族里,按理说也早该成亲了。皇上也有意为六哥指婚,可六哥却说,他只想找一个自己真正属意的女子。”

黛玉不由想起方才在园子中见到的花玉楼,那样英气的男子,应该会有许多女子爱慕吧。

正想着,芷莲拿了梳篦转了过来。花盈晗取了梳篦,假意替黛玉篦了篦,笑道:“咱们也该回了,莫要叫母亲她们惦记。”

黛玉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