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起了。”张婶笑嘻嘻的唠叨着,“少奶奶说了,您昨晚喝了点酒,怕是伤了胃。早上还是吃面条好。”

这都快要安置睡觉了,人怎么还没回来!她气鼓鼓的又一次摸起砧板上新买的菜刀,晃了晃,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无力的放下——真要是把那家伙砍出个好歹来,小姐还得为他守寡呢。小姐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滴,怎么守……

心中最担心的那些种事情并没有生,张婶暗道一声“阿弥陀佛”,喜极而泣:“小姐,姑爷是大少爷帮您相中的。大少爷向来眼光准,不会看错的。以前,姑爷是怕误了学业呢。从今往后您就和姑爷好好过罢。”尽管在林家呆了三年,但是在她的心里,自己骨子里还是上官家的人。而此刻,她欢喜过了头,不自觉的又改回了以前的称呼。

上官华芸点点头,很是感激:“谢谢。”

舱房内里有一个小小的两层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两行书。大约有十来本,都是簇新滴。想来是船务公司买来给乘客们解闷滴。上船后,上官华芸随手抽出一本墨绿色封皮的书翻阅了一下,竟是英文滴。国人又有几个识得那些aBc?真真可惜了船务公司的拳拳之心。她不由摇头轻笑,随意的坐在书架旁的一只小沙上读了起来。

因为新郎的学业要紧,所以上官华芸的三朝回门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心里怪华叔没好好看住林子明,故意夹枪夹棒的说了这么一通话。

华叔满肚子的话被她噎得吐不出来半句,又急又尴尬,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只得碎碎的告饶:“少奶奶,这……您看……”他就是林家雇的一个长工而已。少爷要做什么,他哪能耐何得了啊!他是林家的家生奴才。从一出生,他就被无形的打上了“林”字烙印。尽管皇上退位那年,林老爷就听从少爷的主张,一把火烧掉了所有奴仆的身契,可是,他还是从骨子里当林家是主人啊。少爷这么犟,他看着也急,昨天还跑到邮局,自掏腰包给老爷打了加急电文。举头三尺有神明,他怎么会做出吃里扒外、带坏少爷的行径来呢?

很明显,这两人都误会了。只是添置一个铺盖卷而已,没想到他们俩已经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地步,上官华芸被闹得有点儿哭笑不得。

放下茶碗,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华叔,我知道你对林家没有二心。老爷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也清楚得很。你看,这屋里屋外的就一张床。张婶只能打地铺了呢。这铺盖卷是给张婶买的。”

都是自己没办好差事,连累了张家的。华叔既感动又愧疚,用手背抹着眼泪,哽声向张婶躬身道歉:“他婶子,老华没用,叫您受委屈了。”

可怜的小姐,买床被褥都要打着自己的名义……张婶满嘴苦涩,憋屈极了,偏偏又不能作,只得闪避到一旁,生硬的还礼:“华叔,不敢当,您老可折了我的福呢。”

华叔一心想补过,哪敢再跟她计较,二话不说,就去买了套体面的被褥回来。

张婶仔细的查验了,脸上依然是不快,却没有再挑华叔的刺儿。

被林子明辞退后,华叔在同乡馆里挤大通铺。同乡馆离这儿,隔着半个城市呢。时候不早了,上官华芸没留华叔吃晚饭,给了他一些车马费,让他早些回去休息。又吩咐他不用天天过来了,只要留下电话号码就成,有事自然会找他的。

这就是说,又被东家重新雇佣了。华叔喜出望外,连忙留下同乡馆的电话,说着好话儿告了退。

张婶把人送走,回来很不爽的嘟囔:“少奶奶,干嘛还要留着他啊?”

上官华芸抚摸着软和舒适的新被褥,笑道:“你摸摸,他买的这棉被很不错呢。人生地不熟的,有他帮衬着跑跑腿儿,很不错。”

离了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啦?张婶不以为然的轻哼:“有钱还怕买不到好东西。”

看到她的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上官华芸掏出帕子,掩嘴轻笑:“老爷太太向来念旧。华叔是老爷跟前的老人儿了,你认为少爷一句话就能辞退他吗?华叔那全是担心过了头。”

这是送到了手边的人情啊!张婶恍然大悟,立马笑成了一朵花儿,翘起大拇指夸道:“还是小姐英明。”老爷太太若是知道了,小姐又得了一个大方识体。

可是,很快,她心里的得意儿就被满腔的惆怅和不甘吞了个一干二净:小姐天生了一副水晶般珑玲的心儿又如何?姑爷没开眼,不识金镶玉,从来就把小姐当根草呢。想到这些,她脸上的笑容便变得跟铁丝团一样僵硬。

上官华芸暗自叹了一口气,把话题转开,故意问道:“张婶,晚上做什么吃?”

张婶本能的想到“少爷晚上会不会回来吃饭”这个命题上去了。少爷八成是不会回来吃晚饭的。心中一痛,她强颜笑道:“华叔刚刚送了只金华火腿过来。早上我买了些春笋,不如就煨个火腿竹笋汤?”怕坏了自家小姐的胃口,她又一次的把“买菜的钱是少爷早上出门之前,专门给的”这句话给咽回肚里。

“好啊。”上官华芸兴致勃勃的说道,“我正想吃点清淡开胃的呢。中午吃的鸡还有剩的吗?可以炒个红白二丁呢。”

一提到自己的拿手菜,张婶顿时来了精神,连声说道:“有的,有的。中午,我把鸡脯肉全留下来了,没做菜。”她做炖鸡时,总是会把鸡脯肉切出来,炒了吃的。

一双大大的杏仁眼笑成了缝儿,上官华芸露出了“我就知道”的雀跃笑容。

自从嫁进林家后,很少看到小姐这样笑了。张婶被她俏皮的笑容闪花了眼,暗念一句“阿弥陀佛”,走进耳房,磨刀霍霍向火腿。

看着她的背影,上官华芸敛了笑,低头摆弄手里的茶碗。她何尝不知道张婶在恼怒什么。三年来,林子明可曾和她一起吃过一顿饭?她还不照样过来了。

张婶不死心,暗地里准备了林子明的晚饭。

多亏她准备了。傍晚时分,林子明披着一身桔红的余晖,回来了!

打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张婶就乐得没合拢过嘴。

因为林子明的加入,再加上张婶的刻意歪楼,这顿晚饭,三个人吃得是灰常灰常滴脸红心跳。

终于,张婶收了饭桌,乐滋滋的塞给上官华芸一碗茶,背着林子明跟她咬耳朵:“少奶奶,少爷早上出门前,给了我十块钱,说是家用呢。今天的菜和这茶叶,都是用那钱买的。”说罢,她踩着鼓点自去耳房刷碗。

茶水滚烫。

上官华芸脸上一红,心里涌起阵阵甜蜜,暗中嗔骂了一句“冤家”,低头捧到林子明跟前,轻声说道:“伯桑,喝茶。”

林子明却没有接茶,一边起身径直走向卧室,一边沉声说道:“去里边。”

这又是哪里惹着这个冤家了?一颗心象是瞬间沉到了海底,上官华芸扶着沙的扶手站起来,一阵眩晕。

深吸一口气,她跟着走进了卧室。

林子明坐在西式大床的一侧边沿上,拍拍身边,说道:“过来,坐这儿。”

心,突突的,几乎要破腔而出。上官华芸以为是幻听,愕然的立在门口。

林子明翻了个白眼,象是献祭一样躺下,不耐烦的哼哼:“想要孩子,对吗?我给你!”

下午上课之前,工友怪笑着给他送来了林老爷的加急快电。林老爷的电文雷死人,就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感觉到周边有数十道异样的眼光刷刷的聚集了过来,林子明无地自容,恼羞成怒的撕了信,甩手暴走。

他的一个好友,叫胡季平,见情形不对,赶紧追了出来。

胡季平仅比林子明年长一岁,却是两个小萝卜头的爹了,也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

中午的时候,他有事走不开,没有和林子明他们一块儿吃饭。不过,因为他是过来人,有实战经验,所以,长轩他们几个很热心的替林子明向他请教应对之计,顺口就说出了“美男计”那码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