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来了。”汪有志算是作了回答。

雉水县由于这几年总是争"先"进"位",闹腾得上上下下费了不少劲,"位"是没进上,老百姓也没有过上小康,欠银行的贷款却是不少。改革年代,争先进位,争它个全国百强县,全省十强县难道不好吗?不比你老在那淮北平原上当老落后强吗?可你别忘了,就凭雉水县这个传统农业县的经济基础,没有外来资金的注入,若要赶上沿海一带的经济达地区,别说三五年,就是二十年也不行。可是,省里年年要对全省县级综合经济实力进行评比,评出的前十名,站到主席台上,披红戴花,省领导亲自给他们奖,与他们亲切握手,电视镜头给他们搞特写,之后又搞专访,就成了一时的新闻人物。这还不算,还有百万元的奖金,外加一部奥迪车。待到换届的时候,各地区省辖市及省领导班子进人,就要优先从他们之中挑选。你想想,选拔干部不从改革取得丰硕成果的人头上选从哪里选呢?这样以来,市县都忙着争先进位了。比如,你今年在全省没有挂上号,在市里也就是第四名,明年你呢?你就要争取甩掉老四争老三,这样才算你没有白吃干饭。年年如此,大家都是如此心态,谁愿意当倒数第一的老落后,会上挨批,进步没份,奖励没有,还落个无能呢?可甩掉老四争老三不是你说了算,而是年终各项考核指标说了算,你的指标是十亿,我就想办法把指标弄成十二亿,你十二亿了,我再想办法变成十三亿,如此你挤我我挤你,就形成了“你追我赶”的大好经济腾飞新局面。倘若是我们的父母官真是实打实地利用这种竞争的态势,别搞那些虚假的东西,或许真的就把我们的经济搞上去了,实现人们过小康的日子了。可是如此的争先进位怎么能把经济搞上去呢?经济指标全成了造假的数字游戏,项目工程全成了好看没用劳民伤财的花架子。

这当儿,汪有志的小儿子当兵去了。汪有志也趁他当计生主任的时候有点门路,就给汪蓬找了个民办教师的工作,这才给汪蓬勃成了家。汪蓬勃在外乡上班,平时不回来。儿媳妇是位农村姑娘,就帮助枣针种他家的承包地。

回去之后,他就按那姑娘说的,将避孕套插在手指上,当天晚上就开始了。可没隔多久,枣针又怀上了,不得已又做了流产手术。汪有志就带着一股气到药店里找到那位姑娘,说她卖给他的避孕套是无色氢汽球改的,是假货,不起避孕作用,与那姑娘吵了起来。直到经理从里屋出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明了情况,一场误会才算解除。

牵涉到政治问题,谁都不敢讲义气,何况汪有志又是个扯皮的问题呢?卧龙镇的活神仙牛百叶当时还没死,他在文革中被打成了坏分子,有一段时间,他与汪有志都被当成活靶子进行批判。后来,牛百叶摘帽了,却得了食道癌,临咽气地时候让家人给汪有志捎个话,说:“我算了最后一挂,你汪有志的官运还有,只是官气不旺了,要到老子庙烧三柱高香,让太上老君保你过关。千万千万,这一次要信我的。”说罢就闭上了双眼。

原来,那天开大会,汪有志说的那句“革你的险峰”,不知被哪位觉悟高的积极分子汇报给崔明英了。崔明英当然很生气,骂了声流氓,但还是不解气。这个汪有志是啥意思?是不是我处理了你的儿子就跟我记仇?你儿子该不该开除?揭我的呢?你是个好东西呀?差点被打右派忘了吗?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不说,而是想方设法对汪有志进行报复。所以,她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暗地里使劲,把下乡的人选推荐给了刘玉杰,就这样,汪有志的决心书就被县委批准了。

蔡平回答说:“这是新来的县委书记刘玉杰,今天是他的头一个会,欢送知青下乡。”

反正班里这时候没有人,小勃就将小掏出来给他看。

这时光,正是五月麦黄芒的时候,也正是鳖下蛋的时候,牛三早巳收了他的棍子和口袋,不捉鳖了。就说:“有志,这是不可的,我不能为了你改改口味就犯了天条,你想吃鳖,就等俩月,让这些鳖将后子孙留下来,再改你的口味也不迟。”

面对丁建的挑衅,汪有志不作理睬。他忙折回头,回到报到处,要求换个房间。

汪有志生气地一甩手,将邓未来推往一边,说:“我真的病了,你得给我抓副药去。”

那是一个星期六,枣针算着又有一个月没进城了,她极想作爱,却因这事那事的脱不开身子,她估计汪有志也差不多快要达到想得坐立不安的程度了,所以,她就盘算着怎样进城。赶巧,这天生产队里的马车要到城里买农具,于是,枣针就带着老大老二坐上了生产队里的马车,来到了县文化馆。

吴中让汪有志弄得有点犯晕,就说:“嗯,表现不错,好好地改造,党的政策你也是知道的,争取早日回到革命队伍中来。”

众人都哈哈大笑。

汪有志笑着承认了。

这一说,大家都明白了,也都开怀大笑了。

天气极冷,汪有志尿着尿,就觉得全身都被冷风吹透了,便抓紧时间,想尿完了钻进他那舒服的被窝里。可就在这时,忽听得“咣当”一声,他住的那房间门被风吹动,自动关上了。汪有志尚不知是怎么回事,以为也有人起来小解,还幸灾乐祸地自语:“这大冷的天,总不能只冻我一个,也得叫你们尝尝是啥味的。”

当汪有志再次听那游医喊拔一个牙两块钱时,他的心就动了。心想,这也是个办法,关键的时候,牙也是可以抵点用的。他忽然想起,他有一颗门牙是黄的,那是小时候不刷牙造成的。参加工作后,虽然刷了牙,但那颗门牙早巳黄到了骨子里了,再刷也刷不白了。牙他有一嘴呢,多一个少一个还不照样地吃饭?况且,他还正想把那颗黄牙换颗金牙哩,如果一说话嘴里露出一颗金牙,那就会引来人们不少人的羡慕的目光。他想自己在单位里,特别是在女同志面前,就是因为那颗牙有点黄,所以他一笑就好捂嘴,怕人家看到他的那颗黄牙。这时候,汪有志就开始盘算:如果将那颗黄牙先拔下来,等以后攒足了钱,再镶一颗金牙,这样多合算呀,又换了金牙,又白赚了两块钱。更何况,现在兜里的钱巳经没有了,有两块钱救救急,岂不更好?

汪有志下了车,便抖了一下,他没有撵上开会的代表队伍,自己没有出席这样的场合,心中便有点虚。正为难着,他看到了胸前的代表证,又重新找回了自信。他觉得自己是出席省文化工作会议的代表,与一般人不能太一样了,于是,他就将身上的贱肉收了收,将手往后一背,摆出一副领导干部的派头,还咳嗽了一声,压住从体内将要暴露出来的不自然。就这么一作派,他也就不请教谁了。因为他听公共汽车上的服务员讲,下了车走不了好远就能到江淮大戏院,所以他就凭着感觉往前走。在他下车的那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到淮河路西侧的合肥剧场,只见那里霓虹灯闪闪,他想那里肯定就是江淮大戏院了。于是,他就往合肥剧场走去。

汪有志见状,快步上前,拦住了那位老者说:“你这位老大爷,怎么能这样?怕我不给你钱是不?你明明挑着满满一担的三拃糕,为什么说没有?”

黄习当年也在皖北工作,陈旭东还在他手下干过。得知这位小同志就是从雉水县来的,黄习同志就主动与汪有志说话,再次问汪有志道:“你就是雉水县的?”

一上午过去,火车终于进站了。汪有志便瞪着两眼瞅火车,到了剪票口,服务员要他出示火车票,他却说:“火车呢?你不把火车开过来咋就剪票?”

能到省城去一趟,雉水县里的干部们都在做着这个梦。除了几个县领导外,往省城出差的机会几乎没有,自己花钱去省里,大家都很穷,都不舍得。所以,省城合肥,给他们的感觉不亚于都北京。

比如,他在教乡亲们男女二字时,他便用教棍指着黑板上写着的男女二字,用足了他的娘子腔:“男,男,男女的男;女,女,男女的女。”下面的男男女女们也就跟着他来读。读过之后,汪有志便为乡亲们讲解:“你看,男,上面是个田,田就是平头的,女可就不同了,女字肩上有条扁担,扁担上面露个尖,是不是?”大家伙儿很听话,也就齐声回答道是。汪有志又启说:“平头的就是男,尖头的就是女。在乡下,咱的厕所不分男女,可一进城,你就能看到,凡厕所必分男女。你要是学会了男女二字,进了县城就不怕找不到厕所,找到厕所也不怕分不出男女。因为男的都是平头的,而女的都是尖头的呀!还有,只要是公共厕所,就必定有男有女,也就是说必定有平头和有尖头的,有尖头的必定就有平头的。比如左边是平头的,那么右边必定是尖头的。相反,左边是尖头的,那么右边必定是平头的,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枣针觉得汪有志讲得十分有道理,只要汪有志能进城革命,对革命作大贡献,那花点钱也是值当的。枣针并不是那种视钱如命的女人,当初她之所以将汪有志往死里整,那也是为了彻底征服他。败了就认,输了就服,这也是枣针的风格。于是,枣针从屋里找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藏着汪有志参加工作以来所有的工资,递给了汪有志,说:“这是你的钱,你拿去吧。”

邓未来说:“你不是败在枣针手下了吗?我这里有妙方,让你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重新站起来。”

叫了半天叫不应,邓未来只好将顶着的门用一枝木棍捣开。只见桌子上有一只啃剩下的猪蹄子,一瓶酒快喝差不多了。

邓未来与蔡平也忙着跑出来,可汪有志的爹却如同一头犟驴,头也不回地往哈蟆湾走去了。

汪有志一生气,逃了。

那天汪有志仍坐在台下第二排的那个小石滚上,那是为侯保长写演讲稿所得到的最高奖赏。因为台下的坐位全是木头檩子,砖块头子,他竟坐上一个石滚,而且又在前排,这与大城市里的包厢又有什么不同呢?

于是,汪有志就认真地写起来。

“哥?”汪有志又是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了,“我是俺家的老大,我咋没听俺爹俺娘说我啥时还有个哥哩?”

“那好,我现在就考考你。”

刚到村头的一座麦秸垛旁,只听孙秀才“咩”地一声,身子向后一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大家一回头,却见是侯保长来了。

汪有志和汪全出了杨小建的办室,汪全说:“有志叔,杨书记正有大事呢,你还跟他瞎罗罗。”

“咋是瞎罗罗?他不该将咱的工资还贷款呀?”

“你看,他不也正急着又在贷吗?他顶着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

“多大的压力?可有太平洋大?”

“比太平洋还大,他爹死了,你知道不?”

汪有志一惊:“你说什么?这不可能,他父亲过世他怎么还会在镇里上班?现在哪还有这样为公的干部?”

汪全脸沉沉地说:“真的。前天晚上过世的,明天出殡,他请这几位行长是事先约好的,他为了不失约,能贷到款,才忍着悲痛来镇里张罗事的,送走了几位行长还要回去办丧事。”

“噫,这,这,这你咋不早说呢?这叫我弄得算啥。”汪有志感到非常地后悔。

汪有志便有一种对不起人的感觉,问起丧事在哪里办的,汪全告诉他在他的老家龙门集办的。于是,汪有志便与汪全一块去龙门集去为杨小建的父亲吊孝。

来到灵棚,二人为老人作了三鞠躬,接着,就要按规矩上账了。汪全一摸裤兜,说了声不好。汪有志问怎么啦?汪全说没有带钱。汪有志便说,不要紧,我有。就这样,汪有志来到账桌上,为自己上了一百元,又为汪全上了一百元。

过了两天,杨小建的丧事办完了,请送礼的客人喝酒,汪有志和汪全也一块去了。酒桌上喝着酒,说着杨小建的父亲的往事,也说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可汪全却只字不提还钱的事。汪有志心里不是滋味,但嘴上却又不好说。汪有志是文化人,文化人是能登大雅之堂的人,能登大雅之堂的人就不是一般的俗人。汪有志也时常地讲:钱是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个人若是沾上一身铜臭,这个人算是没救了,比一身屎还要恶心。他扯着娘子腔表这些言论,就在蛤蟆湾的农家饭场上。这样的言论,也没有人跟他理论。谁有资格呢?所以,汪有志表他的观点时,乡亲们都是说对对对,或是是是。有了这样的哲学思想武装起来的汪有志,当然也就算得上一位仗义疏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