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这时也没想到别的,就呆呆地站那儿看陆老夫人唱戏似的自个变了会儿脸,转眼才瞧见陆老夫人不知怎么蹭得一身灰土,全身上下脏兮兮皱巴巴,只怕自个又要挨骂,忙又翻找出干净衣服来,战战兢兢地要给她换上。

陆老夫人在这件事上也觉得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自己那个时候可也是好言好语地求着燕承锦,他点头了这才把陆青桐留下的,再说陆世玄都没了,好不有个孙子的盼头,她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骨肉沦落在外不成,况且当时陆青桐那处境,要是没人伸一把手,还能不能活到现在都还两说。

陆老夫人那性情也不是第一天才这样,燕承锦气恼过一阵便只有暂时放开,转念却是想到背后一手推动此事的人,那才是该让人真正担心的。

但陆世青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林景生微微一愣,一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过饭,林景生这才提起陆家的事。他知道燕承锦的脾性,凡事都喜欢弄个明明白白,当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给燕承锦讲了一遍。

“姑母。我自然也希望表兄有后。”林景生笑了笑,也不介意被她指做外人,语气依旧温和,慢慢地道:“向来生男生女皆是命中之数,这般能将腹中胎儿偷龙换凤的本领,这般的说法……从古到今都稀罕得很,我有些好奇罢了。不过此等事情太过猎奇,已然近乎逆天改命,只怕有人借此等说法行骗,若是误信了传言,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姑母说,谨慎小心些总没有坏处吧?”

他们能做的也就这些,算是看在燕承锦与陆世玄到底做过一场夫婿,能照应的便照应一些,尽些绵薄人事。

林景生失笑,不再往下细问。燕承锦口中的别人自然是冯二小姐,这姑娘对许维那点意思像是当了真的。这么长日子下来依旧兴致不减而且变本加厉。那木兰名义上是送许维的,实际上是对燕承锦投其所好。平素也常送些礼过来,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燕承锦收了也就收了,回头寻个什么理由,常常让许维于她家的新开的酒楼往来。

陆老夫人却未必会这样想。陆世玄高中状元且又娶了郡王,连带着陆家也跟着达起来,那些想走门路的,想托情办事的,走不了燕承锦的路子,免不了转过方向对陆家有所巴结。就算别无所图,对陆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毕竟谁也不想平白地得罪了人。

燕枳便老实下来,捧着盘子坐到了一边,那些点心捏成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与他平时见过的都不一样。,燕枳边吃边拿着玩。

明达年岁与太子相仿,暂时接他进宫与太子作个伴读。孙况等人则一半随船远行,另一半则破例划入各军营中。

林景生抬眼看了过来,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上前两步依着武将的礼节单膝跪下与他请安:“未将见过皇上。”

燕承锦听着他走远,挣开被子摊开手脚,扯着中衣领口以手扇了会儿风,长长出了口气。他喜欢林景生,但要这般私密无间的闺房相处却终究需要些时日才能习以为常。此时房中没了旁人,他无形之中自然放松了许多。

许维讪讪地张了张嘴,然而还没等开口,又有天麻拿了别的单子来给燕承锦过目,那儿还有空再理他。许维只好怏怏地退了出来。他是军中遗属,没有亲近的家人,不相干的人也不会替他操心婚事。他自己又木讷刻板,对这些事不太在意。白长了一付好相貌,一来二去的就到了这么老大不小的年纪。

这顿饭吃得颇有几分沉闷,何均喝了小半坛酒,这点份量在平时算不得什么,但今日却觉得头晕乎乎的似带了不少醉意。怔怔地坐着了会儿呆,突地起身向燕承锦道:“王爷,何均祝你从此觅得如意郎君,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他打了个酒嗝,迷糊了一小会,毅然道:“就此别过了!”摇摇晃晃地就往楼下走,大约也不记得原先说好了这顿饭是自己请客,未结账便走了。

陆青桐脸色雪白一片,咬了半天的嘴唇,这才楚楚可怜地道:“草民陆青桐,并非是官家的少君。”

有了太后的应允,又让他把天麻杜仲冬青都带上,此外还加了个曾经服侍过有孕嫔妃的川贝,又让他带足侍卫,燕承锦终于得以出了皇城。

兄弟两人一站一躺,接下来相顾无言。

说话的人是几位举子和几位贵女,却只是远远路过,说说笑笑地前往太掖湖边去了,似乎想乘了画舫去游湖。

皇上着实因为他一心向着林景生,心里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忿懑酸楚,很是不甘自家弟弟就这么便宜了旁人,连带着看林景生百般的不顺眼。说这番话多少有点泄愤的意思。此时被燕承锦一语道破。多少也有些下不来台。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舍不得的?留着你早晚把朕给气死么。”

燕凌回头望了望,见他父皇脸色不善,不敢有所违逆,自得放开栏杆回来乖乖坐好。他人小个矮,坐在案后就有些看不清下面的场面,急得不行却又不敢多说。

塔泽的态度反而是有些满不在乎的,他仿佛就当林景生是个久别的朋友,既然遇上了就潇潇洒洒地叙两句别后情形,知道林景生也要进京,便道日后再聚,然后就此别过,十分洒脱。

何均披上外衣,靠在一侧车壁上微微出神,林景生却又取出几个瓶子,倒出些黄黄绿绿的粉未,又倒了些清水在杯子里调匀,向着何均道:“何大人,听你说他动动手的地方离得并不远,只怕他们还会追来,我会些须未手艺,替何大人掩饰一二。免得到时候惹麻烦。”

“我不过让你做做样子,你别真烧不就行了。你追了他们这一路,冯大小姐虽然不肯见你,但塔泽手下的人肯定知道你是谁,碍着你姐姐也肯定不敢真把你怎么样。只要把动静闹得大些,你姐姐总不会一直不作声。”燕承锦道:“好了好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快去吧。”

冯洛华神色闪烁,正想‘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燕承锦接着又道:“你跟着他们来的,却不是一路?让我想想,你大姐既然是与人私奔,想必你家里对她这桩亲事大约是不同意的……你想找她?劝她回头是岸?”

他们的色相貌都有些异于中土人氏,因此燕承锦对他们多打量了几眼,跟在一旁的小二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当燕承锦是大户人家养在深宅里的小哥儿,从没有见过外番商人而觉得好奇罢了,倒十分热情地道:“他们是西域的商人,小公子大约没有见过罢?他们那儿的人长相色都和咱们不大一样,金红的都有,眼珠子也有蓝的绿的,这几人还不算是顶怪异的呢。”。

只见孙况等几人从河岸那个方向走过来。其余两人点了点头算是认同孙况的话,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冷。

明达听话地乖乖照做了,蹲在一边等了半晌,确定那鸟儿动也不动死得透透的了,这才抬头看燕承锦,不太确定地道:“燕叔叔,我去把它拿烤了?你还吃么?”

而那姓孙的汉子已做了两个孩子的爹,又是个眼光毒的,竟叫他从这些微小的细节里看出了端倪……

林景生回头笑道:“我已将路途安排妥当,多两个人一起走倒也无妨,只是当着旁人的面,可就要记得改口不能再称王爷了。”

纵然挨了完全不曾手下留情的一盘子,又落到了眼前这局面,但他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仍旧喜欢得很。何均心里虽如同灌了半坛子老醋一般满心酸溜溜,但看他那般笑容,对着燕承锦的目光仍是忍不住柔和下来。勉强在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笑意,淡淡道:“王爷,桃桃……我当然认得你是谁。”

可现暂时谁也没顾得上理会他。

不说毫无准备的燕承锦强作镇定却满面浅粉桃色的娇羞怯态,也不说同样毫无准备的天麻与许维两者目瞪口呆与茫然懵懂。

燕承锦看他神色间不见有多少歉意,也不指望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何均恼怒成怒而心生退意,而除去皇兄那倒霉催的烂主意,何均这人作为朋友还是十分不错的,他也不想就此变成仇人去了。

钟山寺虽说是顺路,其实也是在城外二十余里处,二面环水二面临山,与县城隔着一片大泽遥遥相对,香客若是要去钟山寺,即可走水路又可走陆路,还算是十分方便。

起初被皇帝招回京城暗示此事时,他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此等安排是圣上的爱弟心切,自己顺着圣意逢场作戏一二便是了。可是等真见到了人,真正相识下来,他起初的敷衍的想法便有了改变。

燕承锦虽然不大理会何均,但耳朵大约是一直竖着的,立即回过头来道:“什么事稍一再说?”又转头看了看何均那手下,想了想,难得有些心情,笑嘻嘻地‘咦’了一声道:“我记得你没和我们一道,是出去找人了吧。找到了么?”

不过何均为将多年,深谙小心无大错的道理。本着防范于未燃的心态,检查了一番各处岗哨的安排,对每个人都仔细叮嘱了一番。又仔细思忖起回程时的路线和饮食住宿各种人手安排,可谓殚精竭虑只求万无一失。

何均方才赞他脾气爽直,这下子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跳起身来闪避。让过了茶杯,那杯中却还有些茶水,一道泼洒过来,溅了他一身。

他思来想去,终究没想出个百无一漏的万全之策,盯着天花板了半天的呆,最后悠悠地长叹口气。

林景生转头对明达道:“我和叔叔说话,你自己去院子朝左玩一会儿吧,不要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