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锦与众人有说有笑,言行举止和平常一般无二,甚至都没有刻意与林景生多搭话,只是两人偶尔视线相遇之时,那目光总脉脉地格外缠绵。看得何均好不气闷,便这事又抓不着他两人什么把柄。

“怎么?”燕承锦警惕地瞄了他一眼,只要不提成亲之事,他倒也能与何均好好说话:“你想趁机给西陵找点麻烦?先跟你说好,那仅仅是谣传,明达身上可没有那件东西。假若你能画个图样出来,我或许能照着样子刻一个,你能拿着它带上人手去西陵冒充皇亲国戚,搅他个腥风血雨。要么?”说到后面,似乎很是有些巴不得如此的意味,边说边一脸期盼地瞄着何均。

何均脸上微微有点挂不住,却还哈哈笑道:“我就是喜欢王爷这直爽坦然的脾性,不似寻常女人哥儿扭扭捏捏的。”笑罢见燕承锦看似又要炸毛,接着又道:“王爷是性情中人,我也不瞒王爷。我愿与王爷共结连理,除却对王爷倾心爱慕之外,还因为王爷是本朝唯一位亲王,当今圣上唯一弟弟,圣眷隆厚且深受皇帝信任。”

“何大人,卫彻。”燕承锦也觉出气氛不对,实在是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动起手来。不好看还在其次,能不能赢虽然有卫彻作证向他保证过林景生功夫很好,但燕承锦依旧怕他吃了何均的亏。“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在那儿站多久了?”

只是想到自己原本担心林景生会因何均而气恼,结果后来看到林景生倒是平静如常,偏偏自己心里又要觉得疙疙瘩瘩的不痛快,这简直都快成了喜怒无常无理取闹了。心里暗暗有些羞愧,又记起林景生刚刚那句话,却又忍不住想笑,只好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掩饰。半晌才闷笑着道:“我不理会何均就是……你也用不着去招惹他,他这人可要比外表看上去阴险卑鄙多了,小心你吃了他的亏……”

林景生也不打断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阿锦,我可怜的儿,……”平素精明经干的太后拉着他的手只是一味的哭,一这哭还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你这自打进了家的门,总共也还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早知道那个世玄是个无福的短命鬼……哀家就是留你在身边多住些年,就是留你一辈子,也不会把你许他!……”

不是恼怒怨恨之类激烈的情绪,他就是越来越闷闷不乐,一路上神色暗淡淡地再不怎么说话,不出两日,众人就觉得他就连叹口气都显得格外惆怅起来。

他心情郁结,虽然并不去寻别人的麻烦,可别人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也没办法舒坦,卫彻安慰劝说无果,燕承锦又因为卫彻曾通风报信的事对他颇为怨念,他这般凑上去,很是没得着什么好脸色,最后索性尽量躲得燕承锦远些,使唤了许维去履行他贴身待卫的职责,自己再不去他跟前讨嫌了。

燕承锦于是可着劲儿摆张冷脸冻着许维。

冬青杜仲也算是沉稳干练善解人意的,可当他们试探着开解之时,终究也没能让燕承锦多几分笑脸。

而天麻看着自家主子,眉头更是皱得都要拧出水来了。他都觉得燕承锦这般郁郁寡欢的,都快赶上郡马去世后在陆家那些压抑的日子了。到得此时,他虽然还是觉得燕承锦想跟林景生在一起的心愿仍旧不太真实,可也忍不住偶尔便会动念想上一想,以其让他这般不快活,倒不如遂了他的心愿去,若能一直那般开开心心的,别的身份地位都实在算不得什么。

便毕竟这是皇帝的意思,天麻心里再怎么嘀咕也不方便把这话说出来。不会他为有这样的想法,别人心里自然也会有些计较,但何均人品身世相貌都挑不出错来,谁也说不出什么,不过情爱这回事本来就是毫无道理可言,燕承锦固执地非要喜欢谁不喜欢谁,别人说不上支持赞同,但心里多少也会有些动摇。

这些话旁人自然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但一路上的气氛就难免微微有点儿不同。

何均也不是个木头,他又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见燕承锦闷闷不乐,便十分尽职尽责地常常来寻他说话,一路想方设法寻着新奇的事物吃食等来给他解闷,他对浜洲也算得上熟悉,每到一处,他也总能说出些本地的风物见闻来。纵然燕承锦听得多说得少,他也能耐着性子挂着和煦笑容一直寻些话题来继续。

这般作派,显然何均是深谙水滴石穿磨铁成针的道理,于是坚毅决然地也就这么做了。

他年少成名,那名声威望却不是平空得来,骨子里其实是傲的。能够这般低下头来费尽心思讨好一个人,要算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了。这些工夫若是用在换一个人的身上,便是块石头也能捂出点儿热气来。

但燕承锦完全不吃这套。一路上沉闷无聊,何均愿意闲聊,他并不十分排斥。说起来他和何均初见面起就颇为相投,处事待物总有些观点不谋而和,到如今虽然面对何均时心里一直有点腻歪,但也还不至于完全不搭理他。

只是说着说着,燕承锦常常就不知出神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这个时候虽然看上一付神思不属的模样,却眉眼舒展嘴角含笑的带着些喜意。

每到这个时候何均心里便总有种难言的苦涩。他自个心里也清楚,燕承锦现在也谈不上讨厌自己,只不过也绝没有越过朋友之外的任何一种喜欢。若换作自己与之分别,燕承锦或许也会对他想念一二。但那仅仅是想念而已,而他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对另一个人所抱持的感情,那却是相思。

何均外表还能十分淡定地只作不知,可心里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情何以堪了。然而再看看燕承锦,就此放手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打个转,立即就烟消云散了。

起初被皇帝招回京城暗示此事时,他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此等安排是圣上的爱弟心切,自己顺着圣意逢场作戏一二便是了。可是等真见到了人,真正相识下来,他起初的敷衍的想法便有了改变。

对于燕承锦本身,何均从一开始是抱着尝试的态度去结交的,但真正进行了解之后,撇开身份和政治上的种种考量之外,对方性情为人无不符合他心目中隐约的期待,竟生出几分相见恨晚的思绪。对于皇上撮合二人的意图,他从一开始的听令行事,逐渐是有着出自内心的喜悦和期待的。

眼下看着心思显然不在自己身上的燕承锦,何均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实在酸楚郁结。

他喜欢燕承锦的坚毅果决有主见,困境中仍能坚忍不拔的品性。可正因为燕承锦太有主见,他反而又有些担心纵然有皇命压制,只怕燕承锦也不会乖乖顺从。纵然表面顺从了,心里未必就服气。何均想要的却是他心甘情愿。知道自己现在没法让他快乐,何均心里其实十分在意,但若说就此拱手将他让给那个来历为人都十分可疑的林某人,何大将军还从没有这般忍气吞声过也是绝对心有不甘。

如此心思纠结,夜里就有点儿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倒不全是警惕着燕承锦有什么小动作了。

何均左右是睡不着,索性挑了盏灯提着剑去院子里练了一趟剑法。

此时已是夜澜人静,何均也知道这一点,也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动作,自认为没有弄出太大声响来。

他一套剑法演练完毕,忽觉得有人在看他,猛一回过头来,却见旁边开了道窗子,燕承锦也不知什么时候搬个凳子在哪坐了,去着下巴趴在那儿看着自己。

今日投宿的这处院子里种着两株梨树,满树盛放的梨花正值盛极而衰之时,夜风里簌簌而落,乍一看倒像是纷扬的大雪一般。燕承锦显然是想起了之前偶见林景生在雪地上晨练的情景,这梨花和大雪倒也有几分相似,因此心思并不专注,何均都停下来看了他半天,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他先是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小声道:“你练你的。我让冬青他们先去休息了,你别说话把人吵醒了。”

见何均半天没有作声,燕承锦转念一想,可就有点儿不高兴了,悻悻道:“我不过是睡不着起来坐坐,可不是要溜走。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话虽是如此说着,但他睡不着除了身上有些不大舒坦之外,也是事先与林景生的一番谋划快到了关键,心里颇有点儿忐忑。因此说这话时心里倒也不是十二分的理直气壮。

何均不觉伸手摸了摸脸,心想难道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么?他心里倒着实闪过这个念头,此时也不分辩,抱着剑默默地笑了笑。他站了一会,见燕承锦还在窗户那儿趴着,目光炯炯地没有一丝一毫睡意的样子。他瞧着那般眉眼,不及多想,脚下就像有自己意识一般走近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