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亲?”

尉迟骁一面紧盯法华仙尊,一边不住看向这边,神情焦虑又难以言描。徐霜策松开了紧按宫惟咽喉的手,只见狰狞的切痕已经止血,但伤口仍然狰狞开裂着,看上去触目惊心。

“……向小园,”尉迟骁沙哑道,强迫自己的表情冷静平缓,同时走近了一步:“把勾陈剑还给我。”

他刚想回头,喉间却猝然一刺,是勾陈剑锋贴上了致命的喉管,迫使他分毫移动不得。

“这是……”

但现在他完全静下来了。

应恺却摇了摇头:“不,原因就在那背后。”

尉迟骁反问:“不然呢?”

静虚真人颤声:“宗、宗主……”

那腰封折起后宽窄仅二尺,以金线绣云鹤纹,虽然已经旧了,但质地光滑精密至极。整个仙盟中敢在衣袍上绣金线的人屈指可数,所有人第一反应都觉得这是谒金门哪位嫡系女眷的东西,当下有人勃然作色:“尉迟大公子这是何意,竟将自家女子旧物充作贺礼?简直是——”

宫惟:“……”

徐霜策道:“为师好像对你说过,尉迟家小儿大多桀骜,不值得相交。”

“擅闯禁地者死,师兄怎忍心见你被宗主赐死?从今以后万万不可对人说起这座禁殿,师兄也会替你保密的,明白了没?”

宫惟只是想拖延时间,并不想被他随手送进寒山狱关个三五天,马上道:“弟子不敢辜负师尊的谆谆教诲,昨晚明明已经背熟了,只是眼下见到师尊便心情紧张,所以才顾此失彼。弟子回去再苦读两日,一定能把第一卷全篇流利背诵下来,请师尊明鉴!”

“为师只让你学定魂注第一卷,而你却连第一段都没背下来,该如何责罚呢?”

……

应恺神情惊疑不定。

“等等,两个?”尉迟骁突然反应过来,追问:“那另一个呢?”

九重台阶最高处,徐霜策负手而立,白底嵌金的袍袖在风中猎猎飞舞,腰侧佩不奈何剑。

徐霜策从山谷深处缓缓而来,白衣宽袍广袖,发丝随风扬起,翩然如月下谪仙。他手中的不奈何反射着清寒华光,因为剑身血槽太满,正顺着剑尖一滴滴往下淌血,在他身后蜿蜒出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血路。

宫惟嘴角微微抽搐,心说两位少侠有所不知,史诗级的灾难这会儿已经在半路上了……

镜术!

下半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幸亏被反应奇快的应盟主生生吞回去了,尴尬道:“原……原来是长生找人写的吗?怎可如此胡闹,回头我一定发函去谒金门痛斥他!不过霜策,你有所不知,宫惟生前并未告知长生太多内情,因此那本《念奴娇》颇有臆造、歪曲之处,这么多年来我下令封禁过数次,亦并未将它当真……”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谁也不想回去面对徐宗主那张冰冷的脸。

孟云飞下楼时跟在他身后,不由有些愣神,这时客栈门口突然风尘仆仆地进来一人,迎面一撞见:“云飞?你们干嘛去呢?”

鬼判官莫名其妙反问:“仙君,什么怎么回事?”

一名颈间横着勒痕的女子僵硬地动了动,正是那个在临江王府投缳的花魁,全身骨头发出生锈般咯吱咯吱的颤栗声响,足以令人头皮发麻,随即不顾满身水银强行拜了下去:“奴家姚玉晴。”

“宫惟?”

最后一字未落,只见厉鬼被彻底激怒了,白太守剑身闪现绯光,将尉迟骁与勾陈肃青双剑一同掀飞到了数十丈外!

临江王忙不迭吩咐下人:“鸡都杀了!传厨房!”

形势不容宫惟细思,脱口喝道:“尉迟骁!”

宫惟磕完最后一个瓜子,拍拍手跳下树,果然落地时被那巨大的包袱坠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孟云飞一把扶住他:“小心!”

那弟子战战兢兢抬起头来,徐霜策一手搭在剑柄上,不带情绪地打量片刻,转向另一名弟子:

“你永远都飞升不了。”宫惟就这么躺在血泊中,笑起来眼睛弯弯地望着徐霜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可怕:“你这辈子的修为……就到此为止了。”

大殿内安静得可怕,良久才听应恺艰难地道:“你一定只是睡迷糊了。”

应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声音发颤,一只手用力攥着徐霜策的胳膊把他往外拉,说:“宫徵羽,回去睡觉,不准再出来了。”

宫惟坐在原处,愕然望着应恺强拉着徐霜策踉跄退出偏殿,重重带上了殿门。

哐当一声撞响,连空气中的浮尘都仿佛被震荡了下,随即再度恢复安静。良久才听殿外远处传来应恺急促的声音:“你不能把他当正常人看,他心智一直都不健全,根本还是个孩子,小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有可能乱说出口的……”

话音越来越远,直到快要消失在长廊尽头时,终于听见徐霜策沉沉地打断了他:

“你真的从来没怀疑过吗,应恺?”

“一丝怀疑也没有?”

外面骤然恢复沉寂,没有传来应恺的回答。

宫惟收回神识,歪头望着大殿中安静的空气,一丝丝猩红在右瞳中变幻不定,像是在仔细捕捉和琢磨刚才的一幕幕画面,须臾眉心蹙了起来:“……这是恐惧吗?”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面对死亡的时候,人心并不会感觉喜悦,而是会非常悲伤。大家对带来死亡的人或事物都充满敌意,而且死亡尚未来临前是不能提这个字的,只要提起便会被恐惧、反感甚至是厌恶。

这些都不是宫惟喜欢“看”到的情绪。

“好吧,”他释然地想,“既然徐白不喜欢,那我下次不提了。”

·

那天深夜离开懲舒宫后,徐霜策很久都没有再来过仙盟。

可能因为反正都已经在长孙世家说了很多话的关系,宫惟终于允许自己成长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讲话越来越流利、发音越来越准确,同时他也忍不住越来越爱说。短短数月间他就从自闭转变成了一个成天叭叭不停的小话痨,甚至某天在跟尉迟锐日常互相羞辱时获得了第一次胜利,把尉迟锐哽得无话可说,于是又把他打了一顿。

宫惟挨了揍,只能一边叽叽歪歪一边饭遁跑走,决定等回头见到徐宗主的时候再狠狠告尉迟锐一状。

除了告状之外,他还准备了很多话想偷偷地跟徐霜策说,然而还没把徐霜策等来,他自己倒先遭遇了一件大事。

有人要刺杀他。

太乙十八年,初春升仙台,应盟主登台祭天地,宫惟作为师弟侍奉在侧。

仪式到一半时,十二名刺客破地而出,同时凌空拔剑冲向应恺!

升仙台分阴阳两面,每年都是应恺上高台主祭天地,徐霜策下地宫副祭鬼神。祭祀人按礼是不佩刀兵的,也没人想到这么大的典礼上能搞出刺杀,那瞬间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极度震惊,紧接着十二柄剑锋就同时刺到了应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