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站着,没完没了地伫望下去。杨桃同雪柠一

起站了一天。段三国说,雪家的乾坤真是颠倒了,当下人的敢同主人共用一只马桶

屙尿。他早上说,中午说,傍晚还说。第二天,梅外婆再叫杨桃同雪柠一起去时,

她再也不肯去了。

在约定的时间里,柳子墨准时回到天门h他极为失望:“其实,我早就明白她

不会再来了。”

雪柠压下自己的愿望,尽力劝慰:“莫这样说,山里还有燕子红没开。”

雨季过去了,紧跟在后面的是盛夏。河里的洪水刚泻完,政府军就投入七十个

团的兵力,集中清剿新成立的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冯旅长指挥着自己的部队,再

次运动到西河一线。七月中旬,政府军第一百一十五师在离天门口不远的陶家河一

带遭到第二十五军重创。冯旅长很紧张,一声令下:西河上下百里,十人以上结队

而行者格杀勿论。

秋意渐显的一个早上,冯旅长属下的几个团在天门口一带驻扎了三个月后,突

然全部开拔,企图追击从陶家河出,经过燕子河北进的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

路断人稀的天门口,不值得为任何人伫望。雪柠不觉得柳子墨已经死了心,新

出现的沉默,就像蝉也不叫的正午。雪柠相信,柳子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牵挂小

和子。一天中午,有人来送信,几处雨量室的资料先后失踪了。卢工程师要柳子墨

同他一道到各处走一走,柳子墨无法拒绝。临出门时,柳子墨再次嘱咐雪柠,仍然

替自己留心小和子。他真的在测候所附近茂密的荆棘中看到一束仍在开花的燕子

红。柳子墨刚走,雪柠就去寻找那束燕子红。

她相信柳子墨不会撒谎。柳子墨当然没有撒谎,只是那束燕子红藏得实在太深

了,如果不是苦苦寻觅,是不可能现它的。雪柠终于看到燕子红久违的身姿,被

荆棘盖得过于严实的燕子红像是生病太久的年轻女子,花瓣很薄,花管细长,几根

花蕊伸出来,宛如长在别的藤蔓上的卷须。

小和子仍旧没有来。

卢工程师此次外出是要柳子墨确认,被盗的都是那些有意做假的水文资料。他

俩回来时,那束燕子红还在开花。

雪柠默默地给自己加了一项任务,每天上午都要在雨量室门外,等待那些从山

上下来的卖劈柴和药材的人,向他们打听山里还有没有开花的燕子红。山里的燕子

红太多,总有一些离经叛道的,该开花时长叶子,该结籽时却开花,或者明明开过

花了,又要回头享用第二春。有燕子红的地方,若离得近,雪柠会让柳子墨去看,

离得远的,雪柠会请人采了回来插在花瓶里。山野里的花纷纷凋谢,树上的叶子越

来越鲜艳。雪柠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打听到燕子红开花的消息了。那些喜欢用这样的

消息换取雪柠美丽笑意的人也开始劝她,山里的老人已经穿上棉袄,坐在火塘边烤

火,要看燕子红只能等明年了。

六八

收完最后一块田的田租,还没有人因找到一棵仍在开花的燕子红而少缴一担稻

谷。经过一年的劳作,想为自己多留下几担粮食的人们,漫山遍野地找了又找。一

朵燕子红,等于一担稻谷呦,这样的好事一辈子能遇上几回!雪柠亲口对那些将田

地卖给了她、又租去耕种的佃户许诺时,佃户们以为雪柠是个不懂乡下事情的书呆

子,纷纷窃喜,雪柠就是他们一向所说的实心苕:女人不能读书,一旦读书成瘾,

表面上聪明伶俐,肚子里却一窍不通。

“我说话算数,找回一朵燕子红,就可以少交一担稻谷。”

雪柠执意要这么做,常娘娘哪里拦得住。梅外婆说雪柠大了,她决定要做的事,

自然是深思熟虑的,用不着别人操心。常娘娘只好去求柳子墨,她以为仅仅天堂这

一片大山上的燕子红,就足以让那些佃户五百年不用向雪家交租。柳子墨要求雪柠

不得如此行事,免得别人认为他是一个动不动就将个人情感夸张得如同天要塌下来

的花疯子。雪柠理直气壮地回答,自己这样做与任何人无关,真爱一个人,就应该

这样。常娘娘最终放下心来,望着丰收的粮食将雪家新建的粮仓堆得满满的,忍不

住称赞雪柠有眼光,人情做足了,粮食没有少一粒。

地上几乎打霜的那个早晨,又到了上街的日子。一个男人背着一只用竹青编得

格外好看的篾篓从山路上走下来,沿途那些大小不一的垸子里的狗,纷纷冲着他狂

叫,却没有哪只狗向他走近一步。男人健步通过独木桥,不声不响地从上街口走到

下街口,再折回来在邻近紫阳阁的地方将篾篓一放,里面竟然装着一只死豹子。

段三国闻讯赶过来,拨开围观的人群,大声问豹子怎样卖,一担谷行不行。卖

豹子的男人说不行,最少得一担米。听段三国说他买豹子不是为了自己,豹子肉煮

熟了是给一镇和一县吃,豹骨和豹子胆用酒一泡,也只给一镇和一县喝,卖豹子的

男人立即一改初衷爽快地同意了。卖豹子的男人知道一镇和一县有可能都是杭家血

脉。在山里称王的豹子能够葬身杭家男人腹内,也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