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正一脸的气愤,眉毛中间拧成了个“川”字,把铜壶撇在一旁道:“那是!大人再英明不过了!这些老抠们,什么东西,咱们这些爷们,提着脑袋卖命,从甘肃跑到北京城,又从北京追到山西,几千里地的折腾,那都是为了皇太后、皇上?这些王八蛋玩意儿,朝廷跟他们借俩钱都舍不得,钱串子都栓到肋巴骨上,准备带到棺材里!朝廷也太好说话了,眼睛里没皇太后、皇上,那不是乱臣贼子?跟他借什么啊!大人下个令,他奶奶的,老子们把他家的耗子窟窿都给他掏干净喽!”

李中堂如果到了北京城,那和议就立时要开,到时候,替罪羊总要寻出几只的!只怕这几爷孙吃饭的家伙就危险了。自己这次秉承九字箴言,当了闷声葫芦,谁愿意攻使馆由得他去攻,谁愿意打教堂也随他去打,我自巍然不动~~~~~~只是,还是有些操切,有几份让武卫军攻打使馆的命令用的还是北洋和直隶总督府的名义下的,用的也是自己的印信。当时想的是洒洒土,迷一下军机处的大人和老佛爷的眼罢了。现在看来,还是孟浪了些,只怕将来对景儿的时候,就成了罪状。

“呦~~~~,庄观察?他一个任嘛没有的候补道,您小子倒是叫的亲切,那小子给你多少好处?你这猴崽子上赶子的替他说话!得咧,说吧,什么事儿,咱家看看,能不能办喽”

可是知道历史,并不代表就有金手指,原来人家大德通十万两能做的买卖,自己那是不成的。

见几个已经上了楼梯,小二高叫:“四位爷上楼啦,楼上雅间儿伺候着!”楼上的小二齐声接口道:“好咧!”

“再不关了饷钱,老子也不要了,其他营头的兄弟已经有商议的了,这山西的醋坛子们连房子都拿银子修,钱海了去了,直接砸他的响窑,这官兵也不干了,当胡子去娘球的!”一个黑红脸的兵越说越来气,放出了狠话。

冰儿朝她做了努着嘴做了个鬼脸道:“小姐,是不是又替林妹妹伤心了?她是不是又和她的宝哥哥治气了?~~~~~~~~~我说小姐,这本《石头记》你都看了八百遍了,还能看一回流一会眼泪,真个是让那写书的曹雪芹说着了,你是水做的身子!”

李鸿章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坐直了。

“中堂大人事事都开风气之先,朝廷里的大人哪个也比不了!”一个穿着大热天还穿着狮子补服的中年男人媚笑道。

“去你的吧,你媳妇儿才上下两张口呢!你这走江湖的屁股嘴真是够毒的,骂人都没个脏字!我踹你个老东西!”赵驭德醒悟过来抬脚作势要踢。

二十多个衙役,拉开了枪栓,团团内外围成几圈,神情严肃的保护着这半锅残粥。

“不要胡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哪里去?这事儿不管真的假的,都得按真的来办!万一真是两宫圣驾西巡,咱们这里玩忽,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咱们这些人都得送上菜市口!”吴永一抖袖子,下了决心。

碧空如洗,天是海水般的蓝,云朵白的绚丽,阳光无遮无挡的照射着地面,空气里微微的尘埃散射着光线,让不远处的景物都变的扭曲起来,仿佛是海市蜃楼一般,显得很不真实。天热的怕人,田地里的麦子都焦干的趴在地上,只要一颗火星,就能烧起来,肯定是颗粒不收了。

“算了吧,还是把村里那几个土郎中叫来吧”庄虎臣眼看好心当了驴肝肺。

“我亲爱的少爷,不要相信这些邪神的鼓惑,天上只有一个神,就是万能的主!只有主才能保佑你!”苍白的脸上长满了酒刺的雷纳神甫急忙用蹩脚的汉语说道。

“是你?”语气惊讶到极点的清脆女孩声音。

是啊,现在义和团在北京闹的正凶,大栅栏一把火上千家的商铺烧了个干净,连载漪这半拉子太上皇都入了神拳,可是当八国联军进了北京,将近十万团民却都作鸟兽散,倏乎不见,堪比神龙,只见首不见尾。

“预备~~~~~~~~~~~”

“大师兄神功护体,刀枪不入!”

庄虎臣把秤杆的另外一头塞到女孩紧攥着的手边,引领着往门里走去,低低的提醒:“火盆到了”

头疼欲裂,其实疼的不止是头,是全身没有不疼的地方,但是那种钢钻插进头颅般剧烈的痛苦让其他地方的感觉都变迟钝了。眼睛象是厚厚的胶水糊住了,任凭怎么努力都睁不开,嘴巴也干的连唾液都没有了,想喝水,但是嘴唇也被沾住了,想张嘴呼喊也无能为力,只是隐约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身体,还有人在呼唤自己。

“你牛什么啊!老子不服你,不用碗了,咱们拿坛子直接来!~~~~~~~”

庄虎臣看见一个肉球般的小胖子从车轿厢里露出头来,抢过赶车的小太监手里的马鞭没头没脸的抽着,嘴里还在吆喝:“你这没用的狗东西,连个车都不会赶,想颠死我啊!”

按照庄虎臣在二十一世纪学的心理学的角度看,这个清朝末年留着个辫子,也叫庄虎臣的家伙,应该是典型的心理空虚找刺激而已,算不得什么,可是在这个年代,就是过街老鼠了,这个时代讲究坏事只可以做,不可以说,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象他这样肆意的胡闹,那就真的是神憎鬼厌。

“我何尝不知道?刚开始还有人敢收,也放了咱们的车队,可卡子是一道又一道,只要后面的卡子发现咱们车队过去,那前面卡子的人那直接就给套上八十斤的大枷!那些当官的也发了疯,只要查哨的时候看见敢不在卡子上的,那是大棍子上去就打!现在这些兵是看见咱们就跟见了鬼似的,塞银子立马给你扔多远~~~~~”

“乔东家!您去求求桂相爷和马军门,他们和你们乔家可是老交情了!”矮胖子道。

乔映霞苦着脸道:“我去了,可是桂相爷就是不见我啊!马军门也一样~~~~~”

“找马玉昆有什么用?拦路设卡子的就有他的兵,我看他们是躲着不见咱们!”广盛的总镖头戴雨亭恨恨地拍着桌子道。

“东家,其实,他们想干什么不是明摆着呢吗?这三天,我也看了,小门小户的带点东西都不拦着,冲着的就是咱们这几家!那个前一段时候一天到咱们几大钱庄、票号跑三趟都不止的粮台吴永,你看,这几天来过吗?那个新任的粮台总办更是没个影子,这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逼咱们西帮就范!咱们不借银子,他们就让咱们出不了货!”大德通的大掌柜阎维藩冷笑道。

“那怎么办?我日昌升在北京的分号前些日子被义和团给烧了,京城里存过银子的人都来挤兑,放出去的还没收回来,总号这里调过去了二百多万两,才算平息过去,现在是真没钱了”矮胖子叫苦道。

“是啊,我们五联号也是,都被挤兑苦了!”

“我们也一样啊!”一群人都是叫苦不迭。

“这钱不能借啊!西帮现在哪敢露了富,只要一家敢借,那朝廷还不把咱们西帮的票号、钱庄借遍啊!都不能借啊#涵现在借钱谁就是咱们票号同仁的公敌!”

“那你们说个章程?”乔映霞看着乱糟糟七嘴八舌的各大商号、钱庄的掌柜,也是无奈。

“老章程,给那个新任的什么粮台总办塞点银子填填他的狗洞,朝廷那起子赃污猫哪有不吃这个的?”

乔映霞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主意一定,端茶送客,须臾人走了个精光。

乔映霞摇头一脸无奈道:“你看看,咱西帮这些人,还能有什么出息!跟他们能商议出个啥?我看西帮的好日子是快到头了,现在南方洋人的银行搞的火热,已经抢了不少的生意了~~~咱们这里都是些个老朽,宁可拿银子填那起子赃官的狗洞,不能借给两宫度劫”牙齿一咬,年轻人的血性发了:“不管他了,这些四六不懂的土鳖能有什么见识?~~~~~~~~~别人不借,咱们大德通借!十万两,小数目而已,就是打了水漂也动不了咱们乔家的根基!”

阎维藩眼神冷冷的闷哼一声道:“他们粘了毛比猴都精,哪里有什么不懂的?朝廷里咱们大德通的关系最深,要是西帮同意借,那咱们肯定是第一,将来朝廷的饷粮要是解来了,也要放在咱们这里的,好处是咱们一家独占,他们没有荤腥的事情哪里肯做?

这些倒也罢了,横竖不过十万的事情,扔河里也没个大不了的,这次联合抵制借款,他们是怕咱们一家做大,这些年咱们在北京、包头把他们也压得苦了,现在是合伙的挤兑咱们,他们自己弄不到手,也别让咱们捡了便宜,索性让这天大的富贵扔到汾河里喂王八~~~~~~~~

前两天那个跑街的贾继英建议借银子给朝廷,我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这小子倒是个人才,就是性子太拗,读书读昏聩了,一见我不答应,前天辞了东,留都留不住,可惜了的啊!~~~~~~~~~西帮各个钱庄、票号一致反对,咱们大德通不能成了整个西帮的对头啊?这些商号都是咱们的‘相与’,全得罪了,生意也就做到头了!

如果翻脸了,所有的‘相与’立刻就到咱们大德通来提存银,咱们放出去的款子不到期收不回来,可是存银子的上门来提,不到期的存款照规矩只要是舍了利息,钱庄就要立马提给他们,有贷无存,那咱们的银库立时三刻就连渣子都扫净了,敢拖着不给提,大德通就成了骗子,顶风臭十里,挤兑的会更多。

做钱庄、票号的最怕的就是挤兑,分号被人挤兑,一地的风潮,那可以调动总号和全国各地的分号汇银子过去平息,前些日子北京的分号出的事儿,不就是这样搁平了嘛!但是要是总号被人挤兑,那分号都难保全,咱们开分号的地方都是‘相与’最多的地方,他们鼻子尖着呢,闻到点味道,那全国的分号都要遭殃,跟着被人挤兑,钱庄的灾星就到了。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从贵发公到现在,四代的辛苦一夜就风吹雨打了~~~~~他们就是看穿了这点,才敢挟持咱们,逼大德通也不借银子~~~~~~~~咱们是大,可是也是因为大,身上的羁绊就多,大有大的难处啊。”

乔映霞瞪圆了眼睛,不舍道:“那就没有机会了吗?这也太可惜了。”

阎维藩苦笑道:“树大招风,这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少东家应该是清楚的,当年胡雪岩不过在难中帮了王有龄五百两银子,后来王有龄做了藩台,胡雪岩就代理了浙江一省的藩库,只一个省啊,他就生发的那样了,咱们大德通已经是执了票号业的牛耳了,如果再能拿到代理行在粮饷的差使,那可是整个大清的税收、钱粮啊,大德通就是临时的户部~~~~~~那别的钱庄、票号就真的没活路了,咱们票号不比西洋人的银行,他们是什么人的买卖都做,咱们票号、钱庄只和‘相与’做生意,他们是怕了咱们动了他们的根本。

可是这笔出息再大,也是不解渴的远水,得罪了整个西帮同业,他们一轰而上,立时就把大德通挤兑垮了!同行整治同行,那是出手最准的,一打就是七寸!”

“可是这样的话,那把朝廷就得罪苦了,你没看见朝廷的大人们都把咱们当鬼,连面都不见,怕沾了包!可是这样如何是个了局?”乔映霞左右为难。

“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失去机会还是小可,大难恐怕就在眼前了~~~~~~这次皇上、皇太后遭了难,西帮袖手旁观看热闹,眼看着和朝廷就掰了

人在难中的时候最是敏感,一粥一饭都感恩念情,但是一个冷眼就能恨的牙痒,这个新任的粮台不就是个例子?他不过就是在路上给两宫弄了口热乎汤水,马上就混上个粮台总办,还有那个吴永,接驾的时候穿件官衣得了太后的意,七品升了五品,连升四级啊!~~~~~~别说朝廷记恨将来治罪,就是那些大人们歪一下嘴,睁只眼闭只眼放纵一下这些饿疯了的兵痞,立刻就是祸不旋踵,这山西几大家还不都得去讨饭?再高的墙再多的家丁,加上给西帮一直保镖的形意拳门,能挡住官兵的洋枪洋炮?~~~~这次为了对付大德通,咱们的这伙子‘相与’硬是赌上了西帮几百年的气运~~~~~”

“明天一早,我就去拜会一下这个庄粮台,希望事情能有个转圜吧,咳~~~”乔映霞长叹道。

“但愿吧!”阎维藩老脸皱得成了晒干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