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是四娘……”另一年长的女子闻言赶忙小跑过来,此人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头梳盘桓髻,一身素色衣裙,细细打量着荆词,激动溢于言表,“您……可还记得奴婢?奴婢是阿沅……您的阿沅姑姑……”

“真的是许淹夫子?”荆词眼神不觉放光,颇为欣喜,“以前听阿爹提过您,说您学识渊博,尤擅讲授《文选》。”难得,能遇到阿爹提过的人。这使她觉得靠近了阿爹,有一丝幸福感。

席末的李谌夹着筷子,并未抬头,好似自言自语。

阿鲁指的是正座右侧第四案,是尾座。

“嗯?”杨寿雁打断她欲狡辩的言语,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四娘子怎么了?呀——额头红了。”

荆词瞧着莞院竟有小厮进出,看来身为嫡女的杨寿雁的确主母实权在握。

芳年赶紧停了声,忘了奴婢不该妄议主子的事,

荆词失笑,这丫头总患得患失。

奴才通传片刻后,将荆词引进去。屋子里有着浓郁的檀香味,几步后,入眼的是一花甲之翁盘腿于榻上闭目,一脸沉寂,单单是神情,好似……没有气息,同死人一般。

荆词推开了些芳年刚关上不久的窗,从缝隙里打量,雄伟的大宅上挂着一块“杨府”字样的牌匾,杨府的正门直接开在坊墙上,门前列着两排戟架,看守的皆是甲士壮奴,隐隐透着一股子深严感。荆词暗想不愧是将军的府邸。

“芳年,我父母身体可好?”

荒郊野岭,大风一阵阵刮来,发出嗖嗖的声音,马车快速行进,四周颇为诡异……

她面无表情地摇头,“印象全无。”她当时才五岁,关于杨家的总总,的确没有丝毫的印象。最早的记忆是独自一人在空荡的王家到处晃荡,阿爹愈来愈疼爱她,她和邻家萧氏兄妹玩得愈来愈好。

又过了一些日子,荆词的身子渐渐痊愈了,裴三说等王家宅子装修好就将她接回去住,如今可能要在徐府再住上个把月。

再次睁眼,脑袋如千斤般沉重,意识也有些微混沌。

荆词苦笑,这卦不卜也知,此番境地,能好到哪去?

记忆回到十年前。

…………

王行业取出镯子耐心地给爱女戴上,苦口婆心叮嘱,“闺女啊,今后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顽皮了。”

荆词颇为不耐烦,“哎呀裴姨,我见我阿爹也不行吗?”

他还真敢说

岂料,大汉们已冲到他们跟前,轻而易举的将两个骨架娇小的孩子悬拎起来。

“哎四娘、四郎君,等等我,咱们是独自出门,还是算了吧……”芳年哪及荆词骑术好,荆词驭马如飞,早已跑到远处。

荆词在坡下勒马,轻巧地跳下来,拉着缰绳,开始牵马爬坡。芳年始料不及,马术本就不精,看见荆词突然出现在眼前,便赶紧勒马,疾驰的马儿吓了一跳,嘶喊起来——幸好是小马匹,性情温顺,芳年没伤着。

芳年跟着跳下马,凑到主子旁边,一脸不解,“四郎君,这坡可高可长了,照咱们这么个爬法,不知多费劲儿,怎不骑马上去?”

“没见前面那么多人吗?”荆词扬了扬下巴,“虽然本郎骑术精良,绝不会撞着别人,但游人因此避让躲闪,如此一来就惊着老弱妇孺,总归不好。”

“不愧是咱们四郎君,心地善良,怜爱百姓,”芳年一副认可地点头夸赞,“换作其他像咱们家这个地位的人,哪个不是疾驰而上,断不会顾及平常百姓的感受。”

此时两个男子在她们身后几步之处,同样牵马爬坡。

两男子,一主一仆,主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英气十足,剑眉星目,器宇不凡,与生俱来的魄力,定是心有韬略之人。看似随意漫步,实则暗自正竖起耳朵偷听前面的荆词与芳年说话,毕竟像自己这般行径的人确实不多。

前面俩人专心说话爬坡,并未察觉身后之人。

荆词并不认同芳年的观点,缓缓摇头,“我可不觉得这叫善良,亦不是怜爱,只是尊重罢了。”

“尊重?为何是尊重?骑马又不是打骂欺凌,怎就是不尊重了?”芳年一头雾水。

荆词坦然地笑了笑,未费口舌解释。

身后的男子听闻,嘴角露出了笑意。旁边的仆人精明,察言观色,悄声探头问主子,“三郎君,可否要奴才上前打听下是哪家的郎君?”

男子抬手制止。

前方伊人皮肤白皙,模样俊俏,骨架娇小,女子身份显而易见。所牵之马虽小,却是突厥良种,断是出自侯门贵族。女子十五岁左右的模样,小小年纪有这番超前见解,出自豪门却有如此强烈的平等意识,像是有宿慧之人。他突然不想打扰她,相信有缘自会再见。

“看,那好多人,竟然还有商贩。”芳年兴奋地指着西面的方向对主子道。

西面摊贩成群,摆了各式各样的商,五颜六色颇为吸引人。

摊贩引起了荆词的兴趣,她记不清多久没逛过市集了,“瞧瞧去,看下有没有意思的玩意儿。”

荆词饶有兴致地向最高处西面的人群中走去。

男子则不紧不慢地走向东边富丽的亭台楼阁。

一人一马,就此交错而行。

西面有几处摊贩,纸鸢、玩偶、点心……今日重阳节,登乐游原的人多,朝廷禁止胡乱摆摊设市,商贩们都是冒风险而来,来的还还不少。一年下来,也就那么几个日子有利可图,近几年朝廷动荡,商贸不景气,谁不想趁这难得的节日多挣几文钱。

荆词和芳年乐开了怀,东张西望,这瞧那看。

“这纸鸢是蝴蝶的,呀,还有苍鹰、鲤鱼,竟然有三种呢。”芳年欢悦,忍不住将摊贩上的纸鸢挨个摸一遍fanwai。

“这算什么,不是还有蜻蜓、大雁,以及……毛毛虫嘛。”荆词含笑,不以为意。

芳年闻所未闻,睁大了眼睛,“果真还有毛毛虫吗?”

“你多少年没逛街了,看来以后得多带你出来溜溜。”

芳年见主子这么说,乐滋滋地一个劲儿点头。她出自贫寒的捕蛇世家,自从九岁被卖进杨府,七年来哪天不是在杨府埋头干活,哪有逛市集的机会。一直到今年年中的时候,她徒手抓蛇,救了老夫人的陪嫁丫鬟阿琪嬷嬷一命,阿琪嬷嬷一来看她手脚敏捷、脑子灵活,二来念在她的救命之恩,便在挑选筎院丫鬟时向大娘子推荐了她。她这才有机会脱离劳役,成了近侍。不想命好,遇见了这么个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好主子。

逛完西边,荆词缓缓向东边的亭台楼阁移动。

她心里的小念头一直未打消。

若从那高台上俯瞰整个繁华的长安城,该何等壮观。于是一颗心蠢蠢欲动,打心底渴望看到磅礴的美景。

亭台既是贵族所建,又岂会什么人都让进。阁前有好些护院把守,游人为避免惹麻烦,都是远远地绕着走。

荆词却把持不住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