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湄面色宁静,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九个月前,就在这条道上,许城百姓抹着眼泪,哀哀切切的送她去往秦国;九个月后,她威风凛凛的乘骑归来,却由救星变作了仇敌。她不怨天,不怨地,只扬起头,目不斜视。

嬴湄摸了摸颈上已经结疤的伤口,一边将亵衣的领口拉高,一边满不在乎道:“不妨事,这是别人的血。”言罢,她目光凛然,依次扫过诸将的脸,沉声道:“为何不按时到来?”

“你费尽心机重返故国,就是为了跑到这儿送死?”

当夏军返回桐城的时候,夜色已完全降临。幸得半月徐徐升起,他们才得以顺利前行。正在大伙儿士气低落,默默无语的经过一个土坡时,忽闻锣鼓震响。愕然间,两队骑兵如天降一般杀出来。夏军猝然受袭,未免作慌。好在汪羽早料着这一招,忙跃马当前,稳住军心。其后,在他的指挥下,夏军开始反扑。因前头吃亏,夏军上下都憋着一口窝囊气,故反击时,势头很是凶猛。后又发现,偷袭他们的秦军数目不多,不过二三千左右,杀气顿然盛炽如火。

现下,傍晚已到,春阳落于山背,最后的一点余辉投射在天边。于是晚霞斑斓,争奇斗艳,尤其山弯处,一抹明亮夺目的红霞,艳如鲜血,迷人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就是!明明是个软壳蛋,没能耐偏要出来现宝。自以为伸手随便画两圈,这天下就随她左右——老子为大秦出生入死的时候,她还不知由哪个母鸡孵着!”

“陛下,民女哪里要挟您了?”

“太后意欲如何?”

蒙斌的骤然沉默,让蒙政的续得更厉害。他缩在袖袍里的手都捏成了拳头:这老头子从来就不是吞吞吐吐之人,今夜是怎么了?难道母后……

蒙政冷冷一笑,哼道:“孟将军威烈刚猛,不愧为大秦好男儿。然逆贼刺杀寡人、扣押百官时,恰恰是这阶下魏女救得寡人性命!诸位爱卿,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当日之事?”

本来,依靠顾岳、蒙丕、蒙斌三方牵制,尚能勉强维持秦军秩序,然随着蒙丕的逆谋造反,这种平衡被打破了。就在蒙丕被抓捕的第二天,嫪太后插手朝政,不顾百官的强烈反对,硬是颁发懿旨,指定大司马顾岳全面接管蒙丕的军队,并到其封国安抚百姓。柳勤乃是精明如鼠的人,焉能不知其中意思。然同朝为官,他虽贵为丞相,却苦无兵权;欲靠蒙政,可怜小儿皇帝尚未亲政,有名无实;欲联合汝阳王,那老家伙则态度暧昧,立场不清。无奈,柳勤只能打压武将,借以钳制顾岳及嫪太后独断专政的势头。现下,他见汝阳王捋须静听,似有赞同之态,心情方略略安定。

顾翦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姑娘稍安勿躁,请即刻返回午阳殿。顾某这就出宫。”

她是想宽慰自己的,可悲从中来,眼眶不禁湿了又湿。一发顾念父母去时,自己并不能守在身边,那些隐忍的泪水便飞溅如雨。就在她喉头哽咽时,身后忽然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顾望欲扶起嬴湄,可她执意不动。顾望心内很是挣扎。说,还是不说?爱徒性子执拗,不说,她可真不起来;若说,她又如何承受?短短一刻,他千思万想,张着的嘴,字还未吐出,倒先化作悲慨∶湄儿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

“陛下,此处仅有三十个羽林郎,如何与蒙丕的爪牙相拼?何况您刚才说了,连负责保卫咸阳宫的南军也已投靠了他,那可是一万人的军队,您以为——”

“婢女见陛下,不,是蒙政小儿……杀了他妹子勿喜公主,还杀了王么么和魏国和亲来的女子,婢女惊惶,就从后院的小门逃出来……才逃到这儿,就遇见军爷你们……”

两年后,经多方营谋,蒙政在姨父及丞相柳勤的帮助下,顺利击败皇兄蒙丕,被册封为秦国太子。自那时起,蒙娟沦落废苑,直到三年后蒙锨病逝前际,她才有机会重见父亲。当时,朝中重臣及宗室汇聚寝殿,蒙锨拼着最后一口气,命木子美宣布昭书:传位蒙政,然秦军三分;一分在汝阳王蒙斌之手,一归皇子蒙丕统率,余者由顾岳统领戍边。

“是啊。现下抹在你背上的,是既能使鞭伤尽早愈合,又不留疤痕的内宫良药。寻常那些犯了事的宫婢或宦者,别说用得上,就是见都难得一见。”

蒙政的面上似乎有所松动。

蒙政的目光转到嬴湄脸上,忽然将手中的宝剑掷于地。其后,那手便朝嬴湄的脸颊拍去。嬴湄万料不到他会来此一着,下意识的偏开脑袋。谁想,蒙政的手如影随形。当他的大手终于触及她的面颊时,不是用力狠刮,反是屈起食指,轻轻的从她沾血的嘴唇上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