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明明是个软壳蛋,没能耐偏要出来现宝。自以为伸手随便画两圈,这天下就随她左右——老子为大秦出生入死的时候,她还不知由哪个母鸡孵着!”

嬴湄霍然心惊,忙冷眼端详。

“太后意欲如何?”

老人端起茶盏,品下一口,反问:“陛下还有什么打算?”

蒙政冷冷一笑,哼道:“孟将军威烈刚猛,不愧为大秦好男儿。然逆贼刺杀寡人、扣押百官时,恰恰是这阶下魏女救得寡人性命!诸位爱卿,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当日之事?”

说到这里,他一转首,对蒙政道:“陛下,我大秦以武立国不假。但是自高祖建国以来,武将们贪功慕名,屡屡怂恿高祖、先帝四处征战。连年来征伐追檄,鲜见停息,导致百姓负担过重,十室而九困。陛下,当年先帝伐魏受挫,回秦国后,曾颁发《罪己诏》,明言自己好大喜功,几乎误国,并盟誓,至此后,重心要放在农事生产上,以抚恤百姓,富国而强民。如今,我大秦好容易初现国泰民安的吉兆,这些武将便蠢蠢欲动。他们几次三翻的慷慨陈词,看似为大秦社稷,实则不过是希图加官进爵!陛下,您志在四海,最终目的是一统天下,当不会为了些微小利而仓促发兵。望陛下韬光养晦,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惊人!到那时,六国之民自会如水之就下,甘心情愿的归附大秦!”

顾翦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姑娘稍安勿躁,请即刻返回午阳殿。顾某这就出宫。”

嬴湄满腹狐疑:堂堂太后召见一介宫女,有必要搞得如此烦琐么?哼,又不是没见过,难道还要耍见招拆招的花样?只是,不知那掖庭令木子美是何等人物!往日寻思见他一面,难如上青天,待不想见他时,倒自己送上门来!怪异,真是怪异!

顾望欲扶起嬴湄,可她执意不动。顾望心内很是挣扎。说,还是不说?爱徒性子执拗,不说,她可真不起来;若说,她又如何承受?短短一刻,他千思万想,张着的嘴,字还未吐出,倒先化作悲慨∶湄儿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

很快,顾翦来到跟前。他没有如嬴湄所期望的那样,打着官腔传达圣喻,倒避着她的目光,道:“姑娘,陛下传你呢。”

“陛下,此处仅有三十个羽林郎,如何与蒙丕的爪牙相拼?何况您刚才说了,连负责保卫咸阳宫的南军也已投靠了他,那可是一万人的军队,您以为——”

“是……是二三十个军爷,护着陛下……满身是血的躲进后边的……院子……”

两年后,经多方营谋,蒙政在姨父及丞相柳勤的帮助下,顺利击败皇兄蒙丕,被册封为秦国太子。自那时起,蒙娟沦落废苑,直到三年后蒙锨病逝前际,她才有机会重见父亲。当时,朝中重臣及宗室汇聚寝殿,蒙锨拼着最后一口气,命木子美宣布昭书:传位蒙政,然秦军三分;一分在汝阳王蒙斌之手,一归皇子蒙丕统率,余者由顾岳统领戍边。

“姑娘运气好。你被押去暴室受刑,恰巧被掖庭令木公公碰见。他念你可怜,便向太后和陛下陈情,说你远离故土,在秦无依无靠,巴结陛下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故意推陛下落水。还说定是有人借刀杀人,望太后和陛下三思,不要伤及无辜。那会陛下气消了大半,太后也发了善心,便许你回来。只是,一时半刻哪里找得到原凶,姑且就算到我们头上,我们也只好乖乖呆在废苑里,将就着度日罢了。”

蒙政的面上似乎有所松动。

她满面诧异,不禁挺直腰,他双臂一收,复将她揽回怀抱:“幸亏当时我立刻飞出车厢,将马制住。后来,我下了车,将倒地的女娃抱起,还不及开口安抚,那女娃便在肩头嘟哝,‘你踩坏了爹爹买给我的小兔灯,你要赔我。’我心头窝火,便将女娃放在地上,本想训斥,却发现那小女娃最多只有八岁。那会,她就是踮起脚尖,都够不着我的腰,却一手叉在圆圆的小腰上,一手点着我,气愤愤曰,‘光天化日,你驾着马车践踏人,该当何罪?’要是这话是由个成年汉子来说,我睬都不睬。偏说这话的人,小脸圆圆,大眼溜溜,嘴儿红红,双鬟黑黑,比雪团捏成的泥人还招人疼。且她的鼻尖还沾了块泥,好似懒猫没洗脸。我忍不住笑了,掏出一锭银子,哄道,‘拿着,明日到京城,想买多少小兔灯都可以。’谁想小女娃不屑一顾,‘白银有价,父爱无价。谁稀罕你这点银子!’说完,她气哼哼的转身走了。那些孩子便也忙忙跟在她身后,一窝蜂的往村里跑。我当时就呆了。女娃如此之小,却说得出这样的话,可见实乃非凡。于是我叫住她,和她约定,正月十五在京城相会,我会带她看遍许城最美的灯会,算是赔她那盏被踩坏了的小兔灯。”

蒙政的目光转到嬴湄脸上,忽然将手中的宝剑掷于地。其后,那手便朝嬴湄的脸颊拍去。嬴湄万料不到他会来此一着,下意识的偏开脑袋。谁想,蒙政的手如影随形。当他的大手终于触及她的面颊时,不是用力狠刮,反是屈起食指,轻轻的从她沾血的嘴唇上滑过。

“哟,晚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听见说,她到咸阳宫的第一天,陛下见都不肯见,直接将她打入冷宫。现下,她在给勿喜刷马桶呢。瞧她那憔悴苍老的模样,说是老麽麽我都相信。”

“娟儿,前两晚你一个劲的往冷宫跑,可是为了她?不是麽麽多嘴,你也十四岁的人了,怎的还不懂得呵护自己?你瞧那人,她正是陛下和太后的眼中钉;你才去看了她两个晚,上头便将她弄到咱们这里,指不定撵就要给你穿小鞋呢。”

这话明明颇多讥嘲,魏吏却浑然不觉。他长舒一口气,恭恭敬敬的站到嬴湄身后,陪着她朝宦者走去。跨过宫门时,不独魏吏不能入内,就连随行的侍女亦全被拦在槛外。侍女们巴巴儿望着嬴湄,目光里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