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朱祁镇默然不语地望着那宣府城头,也先拍了拍身上的爱马,向着那乘着牛车的朱祁镇笑道:“陛下愁眉不展,莫非是在担心什么不成?”

郕王终于作出了一个最佳的决定,轻轻地移动着四肢,就像是一条狼狈到极点的夹尾狗,悄悄地向着那大殿的后门处爬过去,仿佛那里是天堂的入口,也是安全的庇护所,只有到了那里,他才能脱离恐惧,远离这些让人心悸的尸体和可怕的屠夫。

六十多岁,白发苍苍的尚部尚书王直威风凛凛地拿着朝笏狠劲地朝着那马顺的后脑勺狠抽,其他的大臣们也没一个闲着,总之马顺瞬间就被掩没在了人群之中惨叫连天,而有些冲得晚的大臣干脆在外围问候起了马顺的所有异性亲属,个别好斗者还往人堆里施展拳脚,不过大多都落在了那些挤在最里圈正打得痛快的官员身上。

如今国难当头之时,任何事情都要分个主次,大明不可一日无君,虽然如今皇帝北狩,但皇帝有子,所以,下诏立朱祁镇那个刚刚出生没多久,还在吃奶的皇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命郕王辅佐监国,诸臣自然是也没什么话说,毕竟孙太后的这个处置就目前而言乃是最为恰当的。

“此物,真是陛下亲手交予你的?”年过四旬,却仍旧保养得极好,未显老态的孙太后面现悲容,微颤的手仿佛都快沉不住那张分明就是从皇帝龙袍上撕下来的布片。

“怪不得咱们蒙古人不喜欢读书人,看来是有道理的。”伯颜贴木儿忍不住又抹了一把自己额头的冷汗,

哈铭不禁一脸怒容,正欲开口之时,却看到朱祁镇向自己摇手示意,转眼间,哈铭就听到了朱祁镇那沉稳语气,磁性而富有张力的嗓音。

“不敢当,其实我也很害怕,只不过,既然是大明的皇帝,就要有大明皇帝的尊严。”朱祁镇笑着拂了拂自己的衣袍,昂起了首来,坦然自若地答道。“朕虽然胆子很小,不过,骨头还算硬朗,无论如何,总不能丢了我们朱家太祖皇帝,和世祖皇帝的脸和风骨。”

“他若是以礼相待于我,我又何必如此?”朱祁镇搓了搓手心的冷汗,脸上的表情倒仍旧显得那样地英武伟烈,绞尽了脑汗,总算是憋出了一句文言文来。“敬人者,人恒敬之,辱人者,人恒辱之。”

“哦,好的。”总算是回过了神来的朱祁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向着袁彬温言劝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你身子尚未大好,此时应该在营帐中休息才是。”

这已经是离开土木堡那个令所有大明人黯然神伤的战场的第二天了。距离朱祁镇被俘已经是第三个白昼,八月十五日那夜的梦境,让朱祁镇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梦。

但是,现在距离最后一次遣出信使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到了现在居然仍旧没有回转,孙之瑞的心越来越凉。“老天爷行行好,保佑我大明天子平安。”

“娘娘,您怎么了?”就在榻前侍候,正打着瞌睡的一名宫女不禁惊醒了过来,赶紧问道。

看到也先一脸的面沉如水,而瓦刺二号人物伯颜贴木儿如此火山暴发,这名唤着乃公的千夫长吓得赶紧连称太师恕罪,平章大人恕罪,一面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中军大帐。

不多时,帐帘被撩了起来,腾格尔当先步入了帐中,然后往旁边一让,露出了尾随其进中帐中的两名瓦刺官员。

腾格尔看到朱祁镇的吃像,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旋及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了一个皮囊,拔开了口塞,一股子透着奶香的酒味顿时在帐中溢散开来。

看到那些瓦刺士兵的都死死盯着自己,目光充满了兴奋,好奇,甚至还有几许疑惑,就像自己第一次跑到动物园里看大猩猩似的。又累又渴,连惊带喘变得有些神经衰弱的朱祁镇干脆就闭上了眼睛,努力地让自己恢复一些体力,也好应对之后未知的一切。一面努力地在这具身体残存的那些零碎的记忆力寻找着关于瓦刺的一切。

“只要他们知晓我的身份,拿我这个活着的前大明皇帝去领赏,总比提个人头要更有份量。”朱祁镇叹了口气。那些个瓦刺人的身影已然越来越清晰。“只是苦了你们了。”朱祁镇看着这七八名忠心耿耿的侍卫,心里边暖暖地,如果不是他们,还有那些已经死去的侍卫们的拚死保护,朱祁镇相信自己怕是刚刚出大营的那会,就已经被那些疯狂的瓦刺士兵给剁成肉泥了。而现在,自己却要主动地出现在那些瓦刺人的眼中。

才穿越,就得把皇帝的帝位给交出去,谁他妹的有我悲催?心头滴血,眼中热泪盈眶的朱祁镇手指都颤抖了。

还没等他哀怨自己为神马穿越的太不是时候,就看到了身后这位武将提着一柄裹着红白之物的大铁锤状武器,冲进了营帐之中,一道乌光闪过,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老太监脑袋就变成了被砸烂的椰子似的玩意,整个人就倒在了那张红地毯上抽抽的当口,这位武将就在自己的跟前嚣张的狂笑:“王振啊王振,你这个没卵蛋的奸贼也有今日。老天爷,吾终为天下诛此奸贼……”

那赛刊王不耐地纵马而来恶狠狠地道:“陛下,你们汉人可是有言,识时务者为俊杰!望陛下你莫要自误才是。”

“是啊,我们汉人是有这话,”朱祁镇跳下了牛车,缓缓地向前行了数目,眺目望着那用她巍峨而又坚实的怀抱,保护着它身体里数万华夏儿女的宣府坚城。

想着这些日子往宣府行来,一路上看到的大明村镇,要么被这些瓦刺蛮子劫掠一空,要么就是早就毁于兵灾之祸。

而现在,只要一想到城门大开,或许就会是一片尸山血海的场面,朱祁镇就觉得自己心里边像是被人塞入了一颗正在燃烧的火球似的,烫得心口发疼,发恨。

自己虽然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穿越者,若不是想着忍辱负重,能够有一日回到大明,利用自己穿越者的优势,让这个历史上最后一个汉人建立的庞大帝国能够千秋万世,哪里还会跟这些王八蛋废话?指不定早就怀着干掉一个够本,搞掉两个赚翻的心思跟这些王八蛋拚了。

只是,若是自己一步接一步地退让,总以忍辱负重为理由安慰自己,可若是自己连自尊都失去,到了那时,自己还能剩下什么?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其实,我也很怕死,但是,怕又何用?朱祁镇突然自释一笑,仿佛卸掉了心里某种沉垫垫的负担。

大风席卷而过,枯树黄叶翻卷,朱祁镇身上的长衫被吹得烈烈而舞,凉意浸骨。目光所及,平原之上瓦刺铁骑杀气腾腾,一双双满是贪婪与占有的眼睛,都恶狠狠地盯在那宣府镇高大巍峨的城墙上,他们知道,那是宣府之所以能够屹立在这兵家必争之地的保障。

朱祁镇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却怎么也浸不到自己那越灼越热的心胸。“不过,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不知道你们知晓不知晓:宁折,不弯!”

望着那巍峨的宣府城,朱祁镇的声音悠然随风而荡,语气平和安宁,但他的心中的意志已然坚硬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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