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犹存,希望犹在,他们就绝不会允许北莽铁骑踏入西流城半步,这是西流关所有将士的信念,也是西流城所有百姓的信念。只要能坚持到皇甫大都督回援,所有的危机都将迎刃而解。

“你是说那些盗匪?”赵千山插嘴道。

洛溪雨抬头看了唐笑风一眼,同样没有说话,脸上亦不见任何表情,仿若两人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一般。

昨天,他第一次忘了练刀,忘了读怀中的神秘古籍,忘了大先生谆谆教导的谨言慎行,但却始终忘不了心中的愁苦。

“这倒也是,鹰扬三千里,俯首监天机,鹰扬卫,果真是好大的名头啊!”

“如此看来,你知道的秘密,迟早我也会知道。”

“嗬……”

“影行,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几杯酒下肚,唐笑风和楚倾幽渐渐熟络起来,从古之三皇五帝,到今之四国春秋,从江湖之远,至庙堂之高,两人可谓相谈甚欢。唐笑风肚子里那点墨水,早已抖搂个干净,最后只剩下他问,她答。

走累了,到街尾的茶寮歇一歇,听南来北往的行商讲述着途中的趣事异闻,少年偶尔也会忍不住插嘴说上两句没见识的话,惹得茶寮众人大笑不已,届时,他会摸着鼻子尴尬的低头垂首,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偷地听着众人口中的半个江湖,一坐,就是小半天。

“小白脸,你是不是想打架啊?”赵千山扔下手中的扫帚,挽起衣袖,满脸凶狠地望着宁子逸。

烟尘中,有数十匹骏马冲出,快速逼近官道上那辆孤独行驶的马车。

说实话,山下杂货铺内先后与雷虎、假宋三斗智斗勇,唐笑风着实感觉自己的应敌手段有些单薄,现在既然他已经踏入武道之途,也是时候学一些东西防身应敌了。而这本刀法基础书籍,正是雪中送炭。

“那个人叫唐书澜,现在应该是在太安城吧,你去了,自然就会知道!”

说起来,唐笑风的性格多少有些受小先生的影响。小时候,小先生游学在外,书院里也没其他学生,只有大先生、邵原、唐笑风以及书楼的亡老。大先生每日里除了读书,就是督促他读书、学礼,言之要有礼,行之要有矩,所谓君子方正矣。

……

那一年,唐笑风十六岁,还是个少年。

假宋三眉头一跳,脸上虽然依旧笑意盎然,但心中的杀意却愈盛,见微知著,见一叶落而知秋,这样的人,即便没有武功,也着实是危险的角色,若以后成长起来,于他们而言绝对是遗祸无穷;况且,他这次任务失败,全是眼前少年所为,此处回去,免不了刑罚加身,五毒噬身之苦。

音潮滚滚,雷虎整个人直扑堵住店铺唯一出路的假宋三;而斜倚着柜台的唐笑风,亦紧随其后,向前冲去,默契十足。

“多谢雷爷手下留情!”

唐笑风只来得及双臂交叠横挡胸前,便被雷虎蕴含劲力的一脚踢飞出去,撞在身后的货架上,各种瓶罐纸包跌落一地。

“一瓶醋,四包盐……关键是这壶酒,你可得给我打满了!”

据闻英贤书院成立之初,贤者名士师教于斯,英才辈出,有江流月一人一剑截江海,掩了江湖甲子剑道锋芒;有秋长空三策定春秋,一笔可当百万师;有夏无霜独身赴国难,方寸山中方寸天,一人守国门,剑气煌煌三万里;有杨归名一卷《春秋》治春秋,为天下寒门士子笔开天途……天下俊才莫不以出之英贤而自傲,英贤一名,多传后世。

长明月,月长明,倒是个好兆头!

粮草为兵之重事,若粮草后勤出事,将无疑使西流边军雪上加霜。因此,北莽人会打西流粮仓的主意他一点也不意外,就像现在这场大火,西流城南辕北辙的四个方向同时起火,且皆是距离粮仓较远的地方,明显是北莽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但知道是一回事儿,无动于衷却是另外一回事。望着远处明亮如昼的火光,纵然听不到丝缕的声响,但他依然能想象到那火光之中撕心裂肺的痛哭与悲怆,亦有那无情的谩骂和诅咒。

石恺有些愤愤,他不怕背负责任与骂名,他只是于心不忍。

“你看,那些火光是不是很美?”洛溪雨微眯双眼,背负双手,望着西流城中的熊熊大火,漫不经心道。

“大人,那不是火,而是血。”石恺皱了皱眉,语气有些生硬。

“正因为是血,才美啊!”

“如果我们现在不去灭火,你知道有多少百姓会被烧死,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会戳着脊梁骨咒骂我们吗?”深吸了口气,石恺将心中的愤怒压下:“大人,你知道吗?”

“呵呵,这世上任何成功的事情,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有时候甚至包括无辜的生命,不是吗?”洛溪雨打量着被火光映耀通红的天空,似笑非笑。

“生命?”石恺被洛溪雨脸上的漠然激怒,愤恨道:“恕末将无法苟同大人的意见。”说罢,转身向箭楼下走去。

“石大人难道想抗命吗?”洛溪雨开口道,依旧微笑着,却笑得讽刺而无情。

石恺转身,怒视着洛溪雨道:“我石某人拼着这个乌纱帽不要,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去。”

“石大人有没有想过,今天夜里的这场大火最多烧死三五十人。但若此间粮仓不保,北莽大军南下,死的将会是十万人,百万人。”

石恺一愣,踏落地面的脚步仿似两座沉重的山峦,再也抬不起来。

“只要我们保护好西流粮仓,就是救了大唐千千万万人的性命,孰轻孰重,石大人自己掂量一下吧!”

说罢,洛溪雨自顾走下箭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余下石恺孤独凄冷却又茫然的身影。

……

那一夜,注定是西流城悲伤的一夜,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西流城东南西北四个坊市,民居店肆,沦为一片废墟。然而从始至终,官府都没有派人来救过火,也没有人给失去房屋、丧失亲人的百姓一个说法。

天还未亮,数千沉浸在悲伤中的百姓自发齐聚刺史府门前,要求官府给他们一个交代。声音交叠,宛如洪水浪涛,冲击着往日里威严高大、让人望而却步的刺史府邸。

西流州刺史许继,是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老者,白白胖胖,平日里保养得宜,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知天命的年纪。能担任边城刺史,恰如其分的应对各方势力,处理州政事务,管理边城刁民,还能有闲暇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许继绝对是个有能力的人。

平时,许继最喜欢睡懒觉,待到日上三竿时,才会起来,泡上一壶浓茶,坐在自家的庭院里,两个刚娶的小妾一左一右侍奉在旁,吟诗作画,弹琴品茗,享受秋日里难得的暖阳天。

然而今天天还未亮,许继就爬起了床,或者说,从昨天夜里子时那场大火之后,他就没睡着过。大火自然烧不到刺史府,但是许继却觉得自己着了火,嗓子里冒烟,心里烦躁,脑袋发傻,不知该干些什么,只是呆滞地坐在厅堂的椅子上,听着门外震天的怒呼声,不知所措。

他现在在等,在等一个他可以将所有秘密告诉门外群情激奋百姓的消息。

等到石恺将一举擒获意欲突袭焚毁西流粮仓的北莽人,捣毁北莽重大阴谋这个消息传来后,许继就可以给所有西流百姓一个满意的答复。

人常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然而,许继此刻却觉得,没有消息,或许才是最可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