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大头都在何姨娘身上出了,这老道对宋氏索要的并没过分,青岚便没有多言,她明白,想让一群愚昧莽信的人转变思维,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否则这世上就没有哥白尼、布鲁诺了。

怀隐真人持诵完毕,拂尘一甩,手中竟又出现了一张两面镶金纹的符纸,大叫道:“妖魔鬼怪,速速现形!”

唐毅蹙了蹙眉,道:“岚丫头才这么小,就知道怎么哄弟弟开心了,你是羿儿亲娘,怎么反到没主意了?”

青岚蹒跚地踱到床前,只见羿哥儿脸色苍白,容颜消瘦,污浊的瞳孔黯淡无光,恍恍兮竟有灯销火灭之相。

“对不起……”青岚的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骗你……”

至于羿哥儿,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往年也不是没得过。将来等娘做了正房太太,再好好补偿你就是了。

青岚接口道:“刚刚岚儿跟祖母赏梅花了,娘亲去陪祖母了。”

青岚也十分好奇,凝睛一看,那丽人竟是何姨娘。她独自在梅花枝下散步,并无丫鬟跟着,清丽的眉眼雾气盈盈,显得孤清落寞。

按理说古代女子的及笄礼不是什么大事儿,之所以家家都如此重视,皆因为这是个变相的“相亲会。”古代男女成亲,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相亲时男女不必见面,只双方父母相看好便成了。

翧哥儿媳妇笑道:“吃食到没短着,就是这老祖宗的手带着仙气,一摸啊,什么好牌都跟着来,陪老祖宗打了两回马吊,连我们珍哥儿娶媳妇的钱都陪出去啦!”

牡丹等人一听这话,无不恼火,她自己卖好也就罢了,偏要扯出什么“姐姐们都不在”的话,这是说只有她一人眼尖,别人都伺候不周么?”

唐毅想起青岚说宋氏偷偷哭了一夜,再见她故作强硬的小模样竟觉得她带了几分少女的娇媚,伸臂揽住她的肩膀,道:“行了别气了,我知道你不爱看着我去见梨香苑,我以后少去就是了。”

青岚突然小脸一白,惊怕地捂着嘴,道:“完啦完啦!”

书童提着灯笼,点亮了园子里三处四角悬流苏宫灯,霎时间,小小院子红光闪烁,亮如白昼。

这一来,半碗滚烫的芽菜都洒在了何姨娘的衣裙上,留下一大片水痕,热气透过绸衫,烫的何姨娘肌肤生疼,她不便发作,只能在心里大骂,恨不得将青岚活吞了。

冬季天短,未到酉时,外面已显出暮色。牡丹领着青岚,前后各有一个掌灯婆子陪着,向福禄堂而去。

青岚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从前有个老太太说村里的王二家有“老鼠偷了油”,被她媳妇听去,便和人说是“老叔偷了油”,那人又跟村边洗衣服的人说“老叔偷了人”,最后传到王二的耳朵里,成了“老叔偷了媳妇”,王二一怒之下,将媳妇和叔叔都杀了,后来才知是讹传,后悔不迭。

哪知左边的银钩子刚刚放下,青岚忽地睁开眼睛,点漆似的瞳仁一瞬不转地望着她,牡丹唬了一跳,差点大叫,青岚猛地坐起身,捂住了牡丹的嘴,低声道:“别声张。”

那堂可真是天高皇帝远,在三房一角,中间还隔着一片林子,除了外门的几个洒扫婆子,几乎无人踏足,老太太就是想管,只怕也鞭长莫及了。

青岚心中奇怪,今儿她可得了逞,玩得又尽兴,怎么还是怒气冲冲的?丫头们不敢上前,只徐妈妈小心翼翼地拧了热帕子,顺着宋氏的额头轻轻擦着,道:“太太这又是怎么了?冰也滑了,门也出了,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三日之后,牡丹果然打探出了那丫头的来历,结果却大出青岚的预料。

宋氏起身,和徐妈妈一同凑到青岚旁边,看出她写了一个古怪的字儿,只是俩人都不认得,同时问道:“这是什么字?”

第二日一早,宋氏兴匆匆地起来,准备两个小桶,并吊钩、鱼饵,非嚷着要去梅园里砸了冰窟窿捉鱼,被牡丹和蔷薇好说歹说的劝住了,太太现在还禁足呢,被人瞧见了,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何姨娘越说越伤心,竟连自己也骗了,只觉得这幽幽府宅,她们孤儿寡母,当真是暗无天日,唐毅心中怜惜,也在二人身旁坐下,道:“兰兰受委屈了,今儿的事儿,为夫瞧得明白,本不是你的错。至于羿哥儿和三丫头,自有我这个当爹的护着,我自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

娘儿俩脱了鞋,各抱了一个香薰引枕,靠在炕上歪着。青岚见她漫不经心的样儿,暗叹口气,人家都是母亲教育女儿,可她这个做女儿的却要反过来教育娘亲,只得又苦口婆心地道:“娘做错了事儿,祖母可以罚,那何姨娘做错了事儿,原该是娘亲罚的,是不是?”

果然,唐毅听了这话,心中更为感激,他反握住何姨娘的手,嘴上不敢说,疼惜的目光里分明是:你受委屈了!

老太太轻轻摇头,叹道:“你作乱生事,原该重罚,念你身子骨弱,还有羿哥儿和三丫头两个孩子需要照料,姑且只打两板子,叫你长个校训。”

宋氏眉心微蹙,她不善口舌之争,不知从何说起。却见徐妈妈突然道:“还不是因为何姨娘说了好些个歹话,吓着了我们大姐儿!”

长子唐林就不必说了,虽没个大本事,可仗着祖上的功德,袭了爵位,他们唐家世代显赫,无论清流勋贵里都吃得开,这几年他无功无过,倒也保全了祖上的富贵。可这个大儿媳妇,哪有半点当家主母的风范?不过因为出身卑微,她娘家兄弟又犯了事儿,发配到凉州,常需唐家救济,外人说了两句闲话,就自卑得抬不起头来,到让大房的几个通房张牙舞爪,好好的屋子弄得乌烟瘴气的。

梁氏气得胸口起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宋氏还在身后喊道:“二嫂,你还要不要啊,我叫她们给你包上?”

梁氏这厢问了半天,全无头绪,正觉郁闷,忽听得门外一个大嗓门喊道:“人都哪去了?外头烧着炭呢,连个人影都没有,也不怕着火?”

青岚微惊,不知此人是谁,满屋子都敛气吞声的,怎地她这样大胆?一抬头,只见阳光一闪,徐妈妈并两个小丫头已打了帘子进来。身后随着一个年轻妇人,身着大红金团压花妆褙子,底下是松绿绣遍地折枝缎面裙,裙摆卷着金边,缀着颗颗米粒大的小珠。头上是绾的朝云髻,两边各插着一株累金丝嵌金步摇,中央是五□□凤,缀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青岚看得有些眼直,这一身行头,换了她只怕脖子也要压垮了。

徐妈妈仍是摇头,神色十分坚定,“老姐姐,我今儿在这儿说一句心里话,就是死,我也要跟太太死在一处!老太爷将太太托付给我,没能照顾她周全,是我的不是,少不得到底下再给他赔罪了!”

妇人点头道:“抱姐儿到梨花橱里去吧。”

青岚见识了这妇人撒泼耍混的样子,知道今天的事儿不好收场。何况古人不管是休妻还是和离,哪有孩子跟娘走的?若真让她们母女分离,青岚还好,才穿过来,没什么感情,这妇人可是要被割去块肉了。

妇人走到廊檐下,刚要张口,忽听得里头传来一阵媚笑,软腻腻地道:“老爷好坏啊,弄得人家好痒!”

那丽人身后随着两个丫鬟,一着红衫,一着绿衫,她走到男孩儿身旁,一把将他搂在怀里,道:“可摔着没有,跟娘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羿哥儿的生死她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自己的未来。宋氏和青岚不待见她,上头又有牡丹、蔷薇压着,自己在海棠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想要投诚何姨娘,又苦无门路。

如今不正是一个机会么?

想到此,茉莉握紧了拳头,手心浸满了兴奋的汗水。

☆、出卖

一直拖了七八天,那镯子才终于镌好。青岚不喜欢戴太沉重的首饰,因而依然在案几的香炉上放着。据说玉宝斋的工匠们看见这八个字的时候,都惊得目瞪口呆,反复派人到府里问了三遍,是不是要刻这个。

宋氏反复强调没错,直到她耐心耗尽,拍着桌子大喊,“赶紧给我刻!”玉宝斋的人才战战兢兢的去了,没多久,镌好的镯子便送了回来。

宋氏不识字,摩挲了一会儿,便问青岚,“岚儿看看,刻的对不对?”

青岚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八个字,忍笑点了点头,顿时觉得自己有了任我行的风采。

娘儿俩个闲来无事,便靠在明间的美人榻上解九连环。纯银的圆圈晶亮透光,环环相扣,以一条银梭贯穿其中,让人瞧不出关捩。宋氏本来就没什么耐心,玩了一会儿,不禁撂开手道:“什么破玩意儿,要我说,拿个锤子砸了,看解不解得开!”

青岚“噗嗤”一乐,又偷偷掩着小嘴,宋氏掐了一把她圆鼓鼓的小脸,道:“好啊你,还笑话起你娘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青岚赶忙搬起笑,道:“岚儿没有,岚儿是觉得娘亲说的对,就该砸了才对。”

“哼,”宋氏这才得意地扬了扬头,“就是,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弄出来的,既想解,原本就不该套上,既套上了,为何还要解?”

宋氏说得振振有词,身旁的小丫头们都忍不住掩口轻笑,只见青岚的小胖手穿梭其中,上下翻飞,里缠外绕,没一会儿,“啪”的一声,一个银环脱落下来。

宋氏眼珠一亮,伸手捡起银环,失声道:“乖乖,你怎么解开的?”

分卷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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