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找了个清净的位置坐了下来,便开始好奇地地打量四周。店里的光线很暗,所有的光源都如同外间招牌一般的冷蓝色。说实话,这样的灯光一度让他们觉得在视觉上颇难适应,再加上店里一反常态地没有播放任何背景音乐,耳朵里能听见的仅仅是餐具碰撞的声音和人们喁喁的交谈,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久了之后,很容易会产生一种不真实的颠倒错觉。

她抑制着心中的讶异,拿起那个镯子对着天际的余晖端详,“用我换来的,那自然是倾国倾城的宝贝,我要看仔细一些。”

姚起云自然知道来那开好车的中年男人是顺路接女儿回家的司徒叔叔,而他更知道司徒玦虽然外向爱交朋友喜热闹,可打羽毛球、看电影、一大堆人去唱k她喜欢,pub买醉却是不太可能的,除了家教的因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酒量极差,一碗鸡蛋甜酒都能让她满脸发红,哪里还能如传言一般叱咤夜店。

她先他一步走到门口,看着仍不肯把脸转过来的姚姑姑,脸上虽红晕未消,说话却不肯有半点含糊。

“别说因为我。”姚起云挥了挥手,漠然从她身畔走过,拿出药箱。“你说得也没错,如果这里的人让你那么讨厌,你还真不如回去。钱的方面我会想办法给你寄过去,直到表弟表妹都自力更生,你也不必有后顾之忧。”

司徒玦也不废话,哼着歌儿掉头离开,在厨房门口碰到姚起云。他见司徒玦心情大好,愣了一下,也试着朝她微笑。司徒玦还是不理他,走着走着又想起再提醒姚姑姑一遍,“一定要冰的啊。”

寂寞的人从来就是他而不是司徒玦,她的“缠人”只不过是在迁就他的冷清。

虽说司徒玦认为陈阿姨他们说的确实也是真话,不过那么□裸的称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案板上一块抢手的猪肉,任人挑肥拣瘦。她白了一眼偷笑的吴江,悄悄观察餐桌上最为安静的姚起云,只有她察觉到在他无可挑剔的礼貌和客气背后那种刻意置身事外的漠然,好似一只紧紧闭上了外壳的蚌。

姚起云的这个姑姑司徒久安是见过的,也是他的战友、姚起云父亲唯一的亲妹子。在司徒久安印象中那是一个勤劳而麻利的中年妇人,把自己和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打理得很有条理,最重要的是她非常通情达理,虽然明知亲侄子被有钱人家收养了,但是不管她自己家庭生活如何艰难,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试图从司徒家捞过任何好处,对姚起云也很是关爱。

姚起云无奈地接过,低声说道:“你啊……”

“那我也给你巧克力了吗?”司徒玦说得兴起,想要坐起来,被姚起云按了回去,只得乖乖躺着听他说。

“我有脚,用不着滚。再说你别急,我本来就要走,你自便吧。”姚起云撂下这一句就走,用不着眼睛去看,他也想象得出司徒玦要吃人一般的眼神。他走着走着,给她一下,再给自己两下,让大家都脑子醒醒的冲动就越来越强。他们是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再烦的人他都可以忍,再可恶的人他都可以冷眼旁观,为什么偏偏就容不下一个司徒玦?

然而就在那男生触到司徒玦的瞬间,司徒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剧烈的倾斜了一下,胳膊从另外一个方向被人用力一拽,她险些站立不稳,接着另一股力道保持平衡后,透过挤挤挨挨的人缝,这才看清远远探过来把她拽得手疼不已的人竟然是离她并不算近的姚起云,而就站在他身畔的谭少城则一脸尴尬和茫然地独自站在那里。

这时,围观司徒玦和吴江下棋的小根肚子发出了几声响亮的空鸣,他憨厚的一张脸顿时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要不……我们把剩下的菜放进锅里炒炒,应付一下肚子?”

姚起云说完,才发现司徒玦冷下了脸。她狠狠白了他一眼,“我算是弄明白了,人家被骗,好歹是在一个‘贪’字上着了道,你呢,就栽在一个‘色’字。”

他闻言一怔,狼狈地撇开脸,“你胡说什么啊?”

就好像她发现他参加奥数培训,她也报名,就好像他参加英语口语补习班,她也一块。司徒玦兴致勃勃地,下意识做着姚起云喜欢做的事,而且她生性要强,什么事不做则已,一旦下定决心,就会付诸十二分的投入和努力做到最好。

司徒玦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好朋友的额头,“陈嘉美,请问你是陈嘉美吗?您没发烧吧?”

司徒玦想起连泉不安分的手,也有些不快,脸上红红的,嘴不服软。“你不是带着耳塞在看英语吗,居然偷听。再说,我喜欢他,谁占谁便宜还不知道,说了你也不懂。”

“当然,难道你不知道。”连泉本想继续往下说,却欲言又止地打住了。

司徒玦可以感觉到他的脸在慢慢靠近,甚至可以看到他睫毛微微的抖动。他的身上有一股年轻男孩特有的健康的气息,就好像阳光晒在青草上。不对,这也许是连泉才有的气味,因为同样是这个年龄的姚起云,即使靠得再近,司徒玦从他身上除了感觉到寒意,再没有别的。跟连泉比起来,姚起云就像雨后的苔藓,幽碧而阴凉。

司徒玦怒道:“你还装,两面三刀,小心人格分裂。”

她又等了几秒,依然没看到他开窗的动作,心中的怒火也攀到了顶峰。只可惜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这句话用在现在的她身上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过了好久好久,找回自己声音的姚起云哑着嗓子在枕头上侧过脸,问了一句:“司徒玦,你究竟想干什么?”

司徒玦却不喜欢表里不一的人,尤其是他和她关系明明不怎么样,那就各行其是就好,何苦假惺惺地讨好,她都替他累,更不想把他当作小厮来使唤。

一片静默之中,司徒玦双唇紧抿,一张漂亮的脸蛋上写着气恼、不甘,还有沮丧,却仍然强自按奈着心中的恨意,站起来,扬起下巴对姚起云冷冷地说了句:“好,你赢了。”

看到女儿,司徒久安从报纸一角探出脸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司徒玦已经飞快地指了指时钟,“我比你要求的时间早起了十分钟,大清早训人会胃痛!”

司徒玦和吴江一样,在那段时间迷上了斗蟋蟀,这要换到古时候,绝对就是纨绔子弟热爱的游戏,吴江最初拿着他的“爱将”来炫耀的时候,司徒玦原也颇为不耻,因为这几乎是电视剧里强抢民女的坏蛋公子哥的必备道具。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濡目染之下,她也不知不觉得对其中的乐趣开始热衷了。

司徒玦当场就跳了起来,火冒三丈,大加抗议,坚决反对。无奈司徒久安在这件事上表现得相当之铁腕,毫不犹豫驳回了女儿的抗议,没得商量,不搬也得搬。司徒玦哭丧着脸求助妈妈,却从妈妈的沉默中看出来了,昨夜父母整整一宿的争执之后也许达成了某种共识,至少一向以家庭和夫妻感情为重的妈妈在这件事上作出了妥协。

朱七七却发现自己她曾经绕指柔的一颗心已在失望中冰冷如铁。

姚起云狼狈地收回自己的手,谢天谢地,她没有再尖叫。

林静轻咳了一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司徒玦来之前找了个地方,费了好些时间才用妆容把脸上的红肿遮盖得没有那么可怕,谁知还是被人一眼识穿,只能苦笑,牵动了疼处,嘴里“嘶嘶”有声。

“唉,本来我也这么想,但是昨天晚上他回家住,我给他收拾换下来的衣服,口袋里居然找到了安眠的药,还有……”

正这么想着,薛少萍走出来给女儿递了杯茶,“喝吧,我自己煮的凉茶,最近天气干热,下下火。”

“他们可以当作我没有回来。这些年没我不也一样过?”

他跟林静握手告别,离开的时候也朝吴江几个笑了笑,径自离开,就像他来时一样。

吴江说得对,她被吓得不轻,很难说那种感觉是意外还是别的什么,司徒玦毫无防备之下,竟然对这突如其来的热闹盈门而心生几分恐惧,她扮不来乳燕归巢般的欢快,只能僵着身子站在人群当中,一脸的茫然或是漠然。

“病人身体有状况,手术推迟了几天。再怎么说也要来接你啊,多亏没有提前告诉你手术改期的事,都说要有惊喜,没有惊,哪来的喜?否则岂不是要错过刚才那个精彩的熊抱,我真该请人拍下刚才的一幕,好留到以后笑话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上演‘蓝色生死恋’。”

谭少城这才松了手,迟疑地环顾四周,下午时分,又临近期末考试,大家都忙着自己事,院办门前很是冷清,除了她们,再没有别的人影,连路过的都寥寥。

谭少城这才打算进入主题,让司徒玦意外的是,她倒没有提起吴江。

“我想问的是,今年‘傅学程奖学金’你报名了吗?”

司徒玦有些意外。

“傅学程奖学金”是海外华人傅学程先生以其个人名义在她们学校捐赠设立的,主要用于奖励品学兼优的在校生,也是除国家奖学金外,奖励金额最为诱人的一个项目,当然名额也非常有限,分配到本科生头上的就更所剩无几了。以药学院这样的大院系,最多也不过每年保有一个名额。这不仅荣誉,更是一笔小小财富,每年申报的人数都相当可观,竞争自然也很是激烈。按照药学系的惯例,通常会把这个本科生的名额给予大四的毕业生。

原来是来打探敌情的。司徒玦点了点头,“没错,条件符合的不都可以报名吗?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也是填了申请表的。”

谭少城点了点头,轻声说:“是,那奖金设置对于我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那当然,既然这样,我们就等结果出来见真章吧,反正公平竞争,这事我们谁说了也不算。”司徒玦疑心她是想从自己的口风中衡量胜算有几成,干脆一句话堵死她的心思。说起来,要是这奖学金真落在大四生头上的话,那放眼全院,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还非她们两个莫属。可既然大家的申请表都交了,这事还真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能够决定的,谭少城再怎么打探也是白费。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可谭少城居然仍没有结束这场交谈的打算。

“司徒,那笔奖学金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她绞着自己的手,喃喃地说道。

司徒玦笑了,“它对每一个申报的人来说都很重要。”

她爸爸司徒久安颇为她没跟家里商量就报名参加了研究生考试不满,而司徒玦需要用这个奖学金说服爸爸,看,你女儿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不念下去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一样的。你没了这个奖学金,你还是什么都有的司徒玦,可是……可是如果我得不到它,剩下的半个学期,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过下去,我爸爸摔断了腿,家里已经一分钱拿不出来了,我……”

“可这并不是贫困奖学金啊!”司徒玦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让她听罢心里很不舒服。

“司徒,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了,我不会厚着脸皮来求你的。”说这些话的时候,谭少城的脸苍白得更是厉害,就连对她有成见的司徒玦也能体会到她强压住羞耻孤注一掷的决心,生活真的可以把一个人逼成这个样子?

司徒玦有些困惑了,“问题在于你跟我说这些也没有用啊,我帮不了你什么。”

“你可以的!”谭少城想也不想地把话接了下去,充满希翼的激动和卑微的哀恳在她脸上交织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你究竟想怎么样啊?”司徒玦心中响起了警铃,开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这一次谭少城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在司徒玦狐疑地眼神里,她好似咬了咬牙。“我想请你把你的申请表撤回来。”

司徒玦一愣,第一个反应就是冷笑。“就算我真肯这么做,只怕现在也来不及了。”

没想到人家早已为她想好了后路。“那……你能不能在期末考试的时候……你知道的,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