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大约一百多米,捡了处杂草柔软些的空地,我把她放了下来。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短剑,我开始破土掘地。

我不由皱起了眉头。瞧眼下的局势,宛城已经危机四伏,当务之急不仅是要联络上李通,还要想办法把邓婵送回新野。

我倔强地咬着唇,一双眼死死的盯住了刘秀。

眸光闪了下,他低喃:“为何你会不识……”

刘钦和樊娴都这对夫妇感情甚笃,一共生下三子三女,可惜刘钦命不长久,在刘秀九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这一大家子全摊到一个女子身上,境况可想而知。刘秀的叔父刘良时任萧县县令,于是为了减轻家中负担,刘秀便被刘良接去萧县代为抚养,叔父待他极好,送他去学堂接受启蒙,待到成年刘秀才又回到蔡阳,侍奉母亲,耕田务农,维持家业。

固守在山上吃老本,占据有力地形,易守难攻固然是好事,然而时间久了,不思进取,终是一潭死水。如今潜龙脱困而出,死水成了活水,依我看,王莽这一仗虽胜犹败,他痛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俊秀的一个人,稍稍愣了下,他定下神来看了我一眼,许是见我竟为女子,神情微骇,却也没多说什么,默默收剑归鞘。

蔡少公不言不语,突然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立,一戳戳中我的眉心。我竟然没能躲开!他出指度明明不快,我却没能躲开,甚至连闪避的念头都没来得及在脑海里生成。

对于我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显得有些愕然,但转瞬便笑开了:“虽说见面次数不多,可阴姬也不该这么快就忘了我是谁啊。”

我莞尔一笑,“嗳”了声,提起裙裾,单掌在车辕上使力一撑便轻轻松松的跃了上去。抬头一看,邓晨半个身子探出车外,一只右手伸得笔直搁在半空,显然是想拉我的,却没料到我用这种方式自己跳了上来。

耳听得胭脂一声低呼,那柄剑剑尖直指我鼻尖,美人儿冷冷一笑:“此乃我大哥心爱之物,自得剑之日起便悬于腰间,从未离身!不曾想今日竟会落到一不会使剑之人手中,真是名剑蒙尘,所托非人!”

明知自己处于劣势,却根本未曾考虑暴怒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脑子一热,倔强的吼道:“是!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打死我也不喜欢……”

我小小吃了一惊,原来刘縯也在里面,怪不得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的影,他动作倒快,一眨眼工夫便跑这来了。

“咳咳!”这一次我是真的被呛着了,汤面呛进了气管里,咳得我上气不接下气。

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耳根火辣辣的烧了起来,一时手足无措,面对着他的温柔,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原本我有自家的车载我回去,可不知道邓婵搞了什么鬼,一大早,车夫跑来告诉我说车轴居然坏了,修好的话需要花上一天。于是邓婵厚颜无耻的将我拜托给了刘氏兄弟,说让我和他们挤一块坐车回新野。

他冷冷的与我对视,我毫不避让的直颜面对,冰山般冷峻的表情在僵持了三分钟后,终于开始一点点瓦解。

“也许。”

“哪有刘仲?刚才只刘家老大、老三两兄弟在,我怎么没看到有刘仲?”

“嗬!”我大喝一声,出其不意的一记横踢,他猝不及防的倒退三四步,若非他双臂恰好挡在胸前,只怕非得将他的肋骨踢断几根。

声音逐渐远去,我仍是频频回探视。

汉代奉行的一夫一妻制,并非是说这里的男人不可以娶很多老婆,就好比阴丽华的老爹阴陆,他虽然死的早,可是老婆儿女倒是留下了一大堆。只是……娶一个那叫妻,娶两个、三个,除了正妻之外,那都是小妻,讲白了就是妾。

扭头,十米开外停了一辆马车,车前打着青铜帛纱灯笼,微弱的灯光下,一人身披蓑衣,手牵缰绳,凛然踏足于车辕之上。

“敢耍老子!”子张噌地跳了起来,我手脚并用,狼狈的从地上翻身爬起,撒腿就跑。

有那么一瞬间,我万念俱灰,没想到阴识那么狠,居然连一丝退路也不留给我。我的拗脾气顿时上来了,回去乖乖听从他的话学琴,只怕也难逃被他耻笑的下场。

“好!”他满口答应,一手托腮,笑意盎然的望着我。

“姐姐……你、你好厉害……”

我盯着那张帛画,越看越觉得可疑,这上头所描绘的人物、背景,怎么那么像我乡下祖爷爷家堂屋上挂的那幅?

“不用理会。”阴兴忽然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他们只是大哥收养的门客。”

我见她没恶意,说话的口吻语气倒像是真替我开心,于是放松心情,笑道:“丽华给嫂嫂添累了。”

管你是谁,敢这么吓唬人,如果真是出于恶意,我非揍扁你不可。

“过几日便是元日,我哥哥派人来接我回去了。”

这并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我想家了,想父母,想朋友,想……下个月即将公布的考研成绩。

身后突然有沙沙的细微脚步声靠近,我警觉回头。

天文星象,那大概是她八辈子都不可能真正弄懂的东西!

早点想起来的话,根本就不用花那心思舍近求远的诱拐俞润。

“呃……”我节节后退,果然小猫也有威的时候,猫尾巴不是那么好踩的。

“别哭了!”他抚摸着我的头顶,难得的软声细语,“我知道这样逼你很残忍,只是……若不逼你,将来文叔若因此遭遇不测,你会更加自责一辈子!”

他忽然唇角往上一弯,露出一个笑脸来,我心跳如擂,惶惶不安,只觉得他的笑容里透着一种叫人心烦的邪气,绝非善类,不由恼道:“我没杀他!”

拂袖逃开,心里却是乱成一团,一时间天大地大,却觉得再无可有我容身之处。那种罪恶感无论我怎么压抑,总会从缝隙中钻出来,搅乱我的心思。

“我杀过人!”他从身后跟了上来,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悲。

我转身看向他,他勾着嘴角冷笑,乌黑的瞳孔乍然绽放一道厉芒,邪魅的气息像是一种有生命的物体一般附着在他身上。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个男人,莫名的就会令人产生出惧意来。

“我的弟弟被人害死了,我替他报仇,杀了那个人!”他说得十分轻描淡写,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事。

他越是说的简单淡然,我心里越是毛,惧意陡增,情不自禁的退后几步,离他远些。

他似有所觉,却没点破我,迳直走到火堆旁,将火上的肉翻了个面。油脂从肉上直滴下来,落在干柴上,出兹兹之声,青烟直冒。

“我不想被抓,所以逃了,可是官府的人扣了我的父亲,为了让他们死心,我找人抬了具棺枢回老家,诈死逃匿……”他仿佛心情十分愉快,一边轻松的说着话,一边不停的忙碌着手里的活。“我现在可已经算是个死人了呢。”

我不寒而栗。

潜意识里我就是觉得他可怕,比那些盗马贼,甚至四年前绑架我的马武等人更可怕百倍!

“其实杀人,并不可怕……生逢乱世,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一场游戏。今儿你是运气好些,不然指不定就躺在这里了。所以,要么他死、你活,要么你死、他活!你选哪个?”

气氛异常静匿下来,火苗阴冷的摇摆着幽蓝色的光芒疯狂的舔舐着柴枝,直至将它化为灰烬。

我犹豫片刻,终是小声的说道:“没有人会想死!”

想到惨死的邓婵,心里又是一阵痛楚。

他颇为赞许的点头:“看来是个聪明的女人哪!”

我嗤然冷笑:“杀过人的女人不是不能算是女人了么?”

乌沉沉的眼眸再次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但随即隐去,他笑了下:“是与不是,现在还说不准。”

我走近了些,从地上捡起串好的马肉,放在火上烧烤。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