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

翠荷镇初级中学。

初二二班。

“122页的课后作业,第一到三题……”快下课了,年轻漂亮的崔老师站在高高的木质讲桌后,正抓紧最后一分钟给大家布置家庭作业。临近下课,教室里已经开始有些小小躁动。

“今天作业不算多,谢天谢地。”王华表情夸张的双手合十,低声念叨:“阿弥陀佛,崔老师万岁。”

刘莲把一到三题勾上之后啪一声合上数学书,一边盖上钢笔盖,一边回应王华:“不用那么夸张吧!日复一日,日日同,多一题少一题日子照样过。”

“那是因为你数学好,会做。像我这种不会做的多一道题都愁死了!”

叮铃铃……

下课铃声在崔老师合上教案的一刻响彻校园,对熬了45分钟数学课的同学来说,这简直如同仙乐。有同学已经站起身来伸懒腰。

不过刚刚收拾好教参教案的崔老师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中午午休的时候课代表再在后面黑板上补充五道题,明天早上交作业”。

“不会吧……”

“崔老师怎么能这样啊……”

“上节课英语老师也布置了好多……”

“妈妈救救我……”

整个教室里乱七八糟的鬼哭狼嚎声中,下课铃声停了下来。

刚刚走到教室门口的崔老师转头对着乱糟糟的教室提高了声音:“下个星期半期考试了!看你们一个个这样,能考好吗?”

然后身子一扭,留给同学们一个漂亮的背影,外加高跟鞋在水泥地面上踩出的清脆声音。

“锅盖真是疯狂!”坐在后排的男同学梁斌幽幽的声音中带着幸灾乐祸。

梁斌的成绩在班里倒数前三,每次考试只做选择题,而且是能在只有abc选项的考题中选出d答案的神人。

他家在镇上算是有钱人家,老爹是包工头,可能是家境好,成天吃香喝辣,不比其他乡下的苦孩子,所以长了个大个头,在一群营养不良的孩子中尤其显眼。只可惜长个子不长脑子,成绩差不说,学校里打架闹事什么的,他倒是跑得快,时不时的就要被请家长,他之所以能在班上做到中间的位置,而没有被老师扔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完全是因为他那包工头老爸口袋里有钱,逢年过节不忘记孝敬孝敬老师们,所以怎么也要给他点儿面子。

当然,家庭作业什么的,如果他乐意,就找同学的抄一抄,如果没心情,那就省了老师的红墨水了。

“梁斌,你再乱给崔老师起外号,小心我告你!”王华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叉着腰恶狠狠的警告梁斌。刘莲被她叉腰的动作逼得扭过身子,免得一不小心被王华来上一肘!这样一来,也就正对两人。

梁斌脑袋一偏,抬头望着怒气冲冲的王华嘿嘿的笑:“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叫,你又不是不知道,男生都这么叫!”

“反正,别让我再听到!”王华伸手戳梁斌的脑门。刘莲看得心里一惊,这个王疯婆子还真是敢啊。男女有别,说话都要隔上点儿距离,这样伸手去戳男生的脑门,别人看去要说闲话的,何况是梁斌这样的坏学生。不过说来也怪,梁斌成天凶神恶煞,很少有人敢惹他,可她就是对王华好,王华凶他,他从来也不生气,有时还给王华送些好吃的。

梁斌伸手拍开王华的手,口气倒是挺柔和:“行,你说不叫就不叫。”

刘莲不想再听这两人斗嘴,觉得有些不合适,便站起身来,准备到教室外去玩。

王华朝着梁斌重重的哼了一声,抢上一步拉着刘莲的手一边跟刘莲朝着教室外走,一边附耳笑声对她说:“你知道他们说那个锅盖是什么意思不?”

刘莲点点头:“镇上有个傻子,头剪得像锅盖,圆圆的一圈,大家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锅盖。”

王华闷笑两声,声音又压低了些:“崔老师又不是锅盖头。”

“对哦,崔老师那么一头长,打理得又滑又亮的,而且卡也很漂亮,所以说是城里来的老师嘛,总是不一样的。”刘莲又想起崔老师的高跟鞋来,这个东西再镇上可是很少见的。所以她走到哪儿,那双干干净净的高跟鞋就能夺去众人的眼睛:“不过我猜那鞋子穿起来走路不会舒服!”

“嘿,我们不是在说锅盖的事情吗?”王华见刘莲跑题,又把她拉了回来,很显然,她对这个锅盖有更多的倾诉欲。

“那是什么意思?”绕过几个正在打闹的同学,刘莲和王华走出教室到了走廊上,此时侧头看去,崔老师刚好走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前,那背影在一大群乱糟糟打闹的学生中显得如此的鹤立鸡群啊。

“胸罩……”王华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

刘莲愣住了。王华见她没反应,又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胸罩……那玩意儿……你知道的吧。”

“哦……”刘莲低下头,轻声回复。这回答有点儿傻,或者说这算不上回答,但是胸罩这个词让刘莲很是难为情,初二的学生,身体已经开始育,胸罩那玩意儿,大家都是懂的,但小镇里的孩子们都会悄悄去买那种能把渐渐凸起的胸部裹紧的背心,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和育前没有什么区别,嗯,这些孩子当然也包括刘莲,而这些难以启齿的变化成了少女们各自紧守的小秘密。

“崔老师是穿胸罩的,硬硬的,凸起来的那种,很显眼,夏天衣服穿的薄的时候都能看见胸罩的颜色,我都不好意思看,男生们说那像锅盖,盖着两个圆鼓鼓的大馒头。”王华的语调有些怪异,带着点儿鄙视,又带着点儿羡慕。

“哦……”刘莲又哦了一声,觉得脸有些烫,怕王华现她的窘迫,连忙趴在走廊的水泥栏杆上,还微微埋下头。

正当刘莲窘迫得不知道如何和王华继续这个关于锅盖的话题的时候,冯瑞刚好朝她们走了过来,一边还大大咧咧的大声叫:“春生!”

冯瑞家和刘莲家只隔了一条巷子,是很近的邻居,冯瑞出生的时候,这小镇罕见的下了一场薄雪,她爸说,瑞雪兆丰年,来年肯定是个好年头,就给她娶了个“瑞”字做名。街坊邻居都说这名字取得好,丰年!在食物尚且缺乏,老百姓看天吃饭的年月人人都喜欢。

刘莲就在她出生的次年春天来到这个世上,老爸在破窗前望着屋后满塘荷叶沉思良久,最后给她取了个“莲”字。

这字普通,但老爹对邻居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句话压倒了“瑞雪兆丰年”,成为小镇上最有文采的名字。刘莲也为此骄傲了很久。

但是刘家妈妈说这名字有些娇气,怕孩子不好养,便给她取了小名□生,是所谓春生万物,草木皆荣,老天嫉妒不上哪一个。这也是小镇人的习惯,所以,冯瑞其实也有个小名,但她是不让别人叫的,只是和刘莲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偶尔叫她小名,她还不怎么火。

刘莲依旧趴在栏杆上,转过头对着朝她走来的冯瑞,冯瑞走到刘莲身边的时候硬生生的挤在了刘莲和王华中间。

王华识趣的挪开了一步,这所中学里,谁不知道冯瑞不是好惹的角色,惹恼了她,没什么好下场的。

冯瑞就这么挨着刘莲趴到走廊凉凉的水泥台栏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