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看着江绣琳快乐和善良的表情,无法想象是怎么样的绝望和怨恨,才会让这样温和充满善意的人变得愤世嫉俗而极端。

算了算了,有钱人的世界不是她这种平头小百姓能够理解的。

“罗夫人,这些鹅掌和鸭信是用槽卤腌制出来的,多吃恐怕对腹中胎儿不好。”尔清放下酒杯似是无意的说道,陈子君立刻又把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呜呜呜,为毛要穿成个傻子啊!被欺负了还得冲他们傻笑来证明自己是真tm的傻啊!傻子是不会告状不会委屈的啊口胡!林瑾心里怨念颇深,可是她也清楚,尽管罗府的老佣人们欺负她为难她,但是这样的日子也比普通人家要好过多了!

江绣琳就像那“散财童女”,出一趟门儿不是抱了新的残疾动物回来,就是又接济了几个贫苦家庭。罗毅就更夸张了,完全就是传说中的人傻钱多,败家子儿中的楷模,虽不至于包戏子养姨太那么奢侈,但也是个手里存不住钱的主儿。

那一天,嘉嘉实在是饿极了,没忍住就偷吃了一口后娘专门做给弟弟的面糊糊,没想到却被后娘现,那个泼辣的乡下女人拿着洗衣杵追了嘉嘉半条街,最后嘉嘉被打的遍体鳞伤,当夜就起了高烧。后娘死拉着要去找大夫的嘉嘉爹,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咱们家哪还有钱给这死丫头治病?她才多大今儿个能偷她弟弟的吃食,明儿个就能霸着咱们全家,你难道要由着我和四个孩子饿死穷死才罢休?少个人,家里也宽绰些,能不能活,就看她的造化吧!”

陈子君一把抢过报纸,仔细地研究起来。

只听尔清冷笑道:“呵,振华这么有钱,竟然让他的女儿去做歌女!家惊世骇俗的事情可真是越来越多了,新鲜,真新鲜!姐妹俩看上一个男人——你瞧见没有,这个戴珍珠项链的女人就是九姨太王雪琴,哼,她这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倒是一直没有变过。养了个女儿倒是个老实的,婚礼上新郎都叫人勾走了!”他心中憋着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来长叹一声:“幸而当年妈妈带着我回到了外祖家,不然我也要成为这笑柄中的一员了!”

“尔清…”陈子君担忧的看着对方,嘴上说着憎恨家的一切,其实心里还是担心他们的,不是吗?

尔清的妈妈本是天津的大家小姐,她的父亲和陈子君的外祖是亲兄弟。在军阀混战的时期,“黑豹子”振华起初是跟着张作霖打天下的,后来自立门户,在途经天津的时候强娶了尔清的妈妈。和振华的其他太太们一样,尔清的妈妈跟振华的初恋情人萍萍也有相似的地方。

在振华身边所有的女人中,只有尔清的妈妈长得很萍萍有八分相似,只是她的身上,少了萍萍的温婉多情,多了几分倔强和坚强,而这一点,深深地吸引着振华。

所以即使当时得宠如傅文佩,嚣张如王雪琴,也不敢轻易得罪尔清的妈妈,而她的儿子尔清更是振华最看好,最疼爱的孩子。只是在当她得知自己只是一个女人的替身时,便毫不犹豫的收拾好细软,趁着家女眷们一起外出看戏的时候,悄悄溜回了天津老家。

那个时候的振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势力也被逐渐消弱。而作为尔清外祖家世交的陈家,也已经崛起。所以即使振华最后知道了尔清母子的去向,也不敢向过去那样蛮横无理的上门抢人。

后来,尔清便跟着陈子君一起去了黄埔军校念书,然后一起加入了国军。19年,尔清在湄潭一带探听消息时,不小心跌落了山崖,遇到了当时年仅1岁的江绣琳。在江绣琳的帮助下,他在湄潭休养了一阵子,并许下诺言——四年之后,等她长大,自己就回来迎娶她做他的妻子!谁知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他和陈子君加入了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成为了国民党军少校情报员,后来被并入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一处。

上司的重用和复杂的工作环境让尔清步步小心,不敢出一丝差错。

等到六年后,尔清终于有了机会,趁着到广西,贵州这一带公干的时候,带着陈子君和聘礼匆匆赶到湄潭,却被江家人告知,江绣琳已经于一年前嫁到了桂林。

“又露出那种悲天悯人的表情了?”尔清端起一杯红酒,一回头就看到陈子君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好笑的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在你面前耍酷装帅,其实心里千疮百孔,时常在午夜时分拥被低泣痛不欲生的恨不得挥刀自绝?”

看着陈子君迷惑的神情尔清不禁心情大好,他勾起唇角笑道:“我说了,看到绣琳过得很好我就已经放心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同样,看到老头这么焦头烂额,我的心情就更好了,你与其忧心这个,倒不如忧心忧心兄弟我的处境!情报处的副处长马长光据说可是在怀疑我是亲共分子呢。”

陈子君回过神来,十分郁闷的爆了一句粗口:“我真想不明白,这都是中国人一起抗日的,干嘛要你杀杀我,我防备防备着你啊!有这个力气先打走日本鬼子不好吗?我也想不清楚你的想法,你前年干嘛要把念萍和四太太送到台湾呢?现在那里还是日本人在管着,他们在天津租界不是住的好好的吗?”

尔清抿了一口红酒,看了陈子君一眼,轻笑道:“陈伯伯位高权重,你自然是不必忧心的,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可是我不一样,在别人眼里我现在最亲的亲人只剩下四太太和念萍,如果我要是被接受调查,那些狗腿子会对我的家人做些什么?唉,我这个不牢固的靠山,说不定哪天就倒台了,虽说有你和陈伯伯的鼎力支持,可是一切都难说啊!念萍和四太太是信教的,到了台湾,教会还可以顶在前面的庇护一下她们。老实说,我刚才一冲动,说要认绣琳肚子里的孩子做干儿子,现在还在后悔呢!”

“这个时候,我除了叹气,还能再为你做些什么呢?”陈子君叹了一口气,也照着尔清的样子,端起红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