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夫人,除了累,别的都好。”

“我就睡这里了,”钱秘书说,“省长您休息,有事随时叫我。”

至于李力行,除了赵文娟,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体会到他的真实感受了。因为多年的夫妻让他们在灵魂和肉体上息息相通,他再怎么隐藏和掩饰自己,也很难瞒过她这一关。赵文娟对他的理解是:他就相当于一个技艺群的演员,无论再苦再累,戏演到这个份上,就必须演下去,还要演得,直至最后完美谢幕。

“您们一样,他也说你是个普通人。”马莉说。

“我没事,在外面散步,路过,”马莉说,“看见省长的灯亮着,就上来了。”

电话里已经没了声音,李力行就这习惯,说完就挂。但赵文娟很感动,想他原本是叫钱秘书通告一声的,结果还是亲自来说,证明他内心有那份情意,再忙都记挂在乎着自己。这种默契,是多年来融洽夫妻关系的结果,不用多说,甚至不用多看,通过一个简单的信息就能直接触摸感受到对方的内心。

看完房子,杨琦周同送赵文娟来到省委宾馆五号楼。省长李力行到江南后一直住在这里,因为家属没来,住宾馆生活起居方便,衣服脏了往洗衣袋里一放,就有人洗好放回来。至于吃就更随意了,但赵文娟最担心的就是吃。他知道李力行的习惯,一忙起来就不把吃饭当回事,在西海的几年,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都被他折腾出来了,有次在考察现场爬楼梯,半路上突然晕倒,把随行人员吓个半死,直到送进医院检查,才现所有生化指标严重标。这些病必须讲究饮食,赵文娟就把这当成大事来抓,逼着李力行按医生的规矩做,随时监督,这才慢慢恢复了些。她不知道这大半年,失去约束的李力行会如何,从小钱和他自己的口里得到的信息都是“还好。”是不是真好,她要见到李力行才放心。

“赵处长好。我叫杨琦,副的,”那人说,“和周秘书长一样,管后勤接待工作。”

赵文娟记得,省委招待所是不对外开放的,连大门都开在省委西侧的围墙上,现在的这个门显然是新建的,这意味着省委宾馆已经对外开放了,当然这种开放是有保留的,即便入住,也都是一些可靠的单位和团体客人,不会随别接待社会散客。

赵文娟曾跟着李力行多次去过省政府大院,院里有前后两座办公大楼,这种大楼都是解放初期由苏联专家设计建造的,格局宏大,气象森严。两栋楼模式差不多,只是后面那栋是六层,比前面这栋高出一层来。大楼前后间距很远,加上两厢各有一栋楼,就形成一个四合院式的格局,只不过中间的坪地不能叫做天井,完全可以称为广场,也许是觉得太空,就在中间建了个硕大的喷水池。文革期间,造反派在水池中建造了一座毛泽东塑像,但由于建筑材质粗糙,神态也不太到位,加之后来维修难,就悄悄拆除了,恢复了原来的喷泉。赵文娟每次绕过中间的喷泉时,觉得应该像国外那样建一座青铜骑士塑像,才与整个建筑格局协调,但这仅仅是她个人的想象而已。

“嘿嘿,熟悉,熟悉而已。”周同说。

时间不早了,李力行拉着赵文娟站起来告辞。

虽然医生给刘大脑壳大了针下了药,可李木头父子还是不放心。李木头提把弯刀在病床前守着,直到刘鼎成苏醒过来。李力行则家里卫生院两头跑,还把家里唯一生蛋的老母鸡炖了来给病人补身体。

回到山下后,李木头就是放心不下,倒不是怕他跑了,而是怕他在山上遭遇不测,一到冬天,野狼们就喜欢来棚屋做客;还有就是得个急病,死了也没人知道。虽然公社干部警告他要划清界限,而他对坏分子也打心眼里瞧不起,但在他善良淳朴的本性里,不能对一个活生生的人缺乏同情心,而且,他最能理解一个逆境中的人最需要什么,那就是关怀和温暖。李木头当然不会想到,这个大脑壳会有朝一日东山再起,给他的家族和儿子李力行带来好运和荣光,他一个山里人,没有这样的远见卓识,这种担心纯属本能。

省里的大脑壳官有多大,李木头完全没概念,对他来说,公社领导就算大脑壳了。同样,李木头也搞不清白“地富反坏右”等各种五花八门的帽子,反正都是“坏分子”。

李力行听这故事时,感觉不怎么像故事,总觉得刘鼎成有点窝囊,不像黄继光邱少云那么英勇,倒是那位老乡的话让他记住了。

刘鼎成只知道将红薯煮着吃。李四毛就教他煨着吃,将红薯埋进红红的炭灰里。半夜里,两人被一股浓郁的异香熏醒,四毛将炭灰里的红薯扒出来,两个人分着吃。煨红薯外焦内嫩,先把外面的粗皮剥了,露出一层焦黄的内皮,再往里就是香软的瓤。刘鼎成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说没想到红薯这么美味。这种美味一直萦绕着他的一生,直到临终时,他躺在北京解放军305医院的高干病房里,唯一想吃的东西居然就是李力行弄的煨红薯。

“没,没有。”

她也没怎么收拾,换件衣服,拿着两只还热乎的家伙晚上七点准时赶到招待所门口时,李力行已经等在那里,一见她拉着她就走。

当然,这远远不能解释大家认定的存在于刘鼎成和李力行之间的特殊关系。

“你去睡啊,我没事了。”

“没事。说是在下面散步,看见灯亮了,以为你在,顺便就上来了。”

“哦。”

李力行没有多话,赵文娟也没从他的表情神态中看出什么异常。她选择起身倒水的时机提这事,也就是显得随口一说,顺便看看丈夫的反应,要是有异常,自己可以合理离开,免得尴尬。当然,没异常她就更能安心地离开了。

去卫生间倒了水,她开始用心地梳洗起来,想起大半年没和丈夫在一起了,彼此身上的气息都变得遥远陌生,她要给丈夫一种全新的感受。她一边往脸上搽玉兰油,一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比在西海时竟然年轻白嫩了许多,犹如回到了十多年前,不但不显老,更多了几分成熟,依然魅力逼人。无数次和丈夫离别重聚,使自己这辈子人生凭空丰富了不少内容,也给他们夫妻增加了不少情趣,尤其是小别胜新婚,每次李力行照例要吃“擂辣椒”的,缠绵不减当年。想到这,赵文娟脸上泛起潮红,心里一阵甜蜜。

赵文娟走出卫生间时,现李力行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鼾声起伏。这鼾声太熟悉了,平缓轻柔,旋律优美,在赵文娟听来犹如安魂曲一般美妙。看着丈夫甜美的睡态,她不想惊扰了他,就收敛起一份激荡的心情,在他身边安静地躺下,踏实地睡去。

早上赵文娟一觉醒来,李力行已不在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