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王被围这一片战场中至少有四千敌人,高原这六个人投进去无论如何都是个送死的结局,再说,这么多块旋涡,穿透一个还有一个,要想在这乱军中找到闯王无疑比登天还难。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多地救出被困战友,集中在一起,统一指挥,如此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是。”趁敌人招架,王滔也不费劲,手中腰刀往他腹间破绽一砍,也不知是否砍穿铠甲,那人大叫一声掉下马去,立即被紧跟而来的黄镇踩在马下,显然是活不成了。

经过半个时辰的狂奔,骑队跑了将近十里路,眼看就要将这片河滩跑完,再过去就是连绵的丘陵地带。那地方已经不适合骑兵伏击,而跑山路正是闯军的强项。

高原心叫糟糕,冷汗立即出来了,难道这一切不过是左良玉让通许知县设置下的一个圈套,他们费了这么大劲,究竟想得到些什么呢?

没想到这话不知怎么传到高夫人耳朵里去了,从此将刘宗敏记恨上了,也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骑在马上,高原就开始琢磨起来,前方时不时有敌人探马窥探。隔得远,一般人也看不到,若非高原的视力惊人,只怕也忽略过了。

倒是李自成部有些慌,李部后勤全靠缴获,为收河南民心,又颁布了三年不收税的政令,粮草是吃一天少一天,加上队伍成份复杂,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军心有所不稳。

应宝突然从痴呆状态恢复过来,大喜道:“正饿得狠了,如此正好。”黄镇忙拉了拉的衣服,低声道:“你饿死鬼投胎呀,闯王面前哪有你说话的地儿?”

“不,我不想再回家去了。做出这种事情,我也没脸见父亲。再说了,我不像再想变成第二个王财主,窝囊一辈子。你不必再说什么,就算今天我不跟你走,也不回家。”

一个个小黑点从地上跳起,纵身跃上战马,“驾!”一声,朝大帐篷奔去。蹄声如雷,灰尘腾起,夹杂着汗臭味、血腥味和刀剑的铿锵,被大风吹遍整个原野。肃杀之气镇得夕阳也是一颤,猛地消失在地平线之下。

被烟雾熏得不住咳嗽,高原想了想,管他呢,反正牢门钥匙在上,先出去再说,否则等下大火烧进来,就要变成烤人肉了。就算不被烧,熏也要熏死了。

高原有些沉不住气,这甘霖今天叫自己过来究竟做什么,还真弄不明白,说半天不着边际的话,简直让人郁闷。

甘霖大觉惊喜,摸了摸胡须,细长的眼睛弯成下弦月:“这你又不知道了,马自然以白色为贵,天子御马都要用白色。你也是读书人,却连这么个道理也不懂吗?曹植《白马篇》有云: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因为带着脚镣,大家也走不快。看了半天,高原不禁有些眼花。问究竟要去什么地方,一个衙役说,少废话,知县大老爷让你去三堂。马上就到了,快点,迟了老爷可是要骂人的。

高原在旁边看得固然痛快,这王财主即便可恶之极,但好歹也是妞妞的父亲。一想起妞妞对自己的恩义,高原心中不忍,立即大喝一声,“住手!”

只怕,以后的日子就不那么美妙了。

“大人就是他,就是他杀的。”旁边的王有才叫了起来。

众人都傻了眼。

“革命就是守护,守护值得我们守护的东西。国家、亲人、家园、理想,一切最美好的事物。”指导员指了指他的腿,“可你的腿不好,太直,我更愿意你是罗圈。”

妞妞使劲打了一气,直打得手上生泡,却见不到半点火星。

但为了蛮子大哥,自己什么样的苦都可以吃,甚至为他去死都可以。

心中无限惊喜,武定停下脚步,顾不得拣起武器,一个虎扑,径直扑到高原身上,伸出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

两把刀狠狠砍中背心,势大力沉,直接将棉袄砍开,在他身上留下长长伤口。好在湿淋淋的棉袄结实无比,这两刀入体不深。若非如此,只怕已经被人砍成三截。后世的八路军经常用湿棉被顶在桌上攻打鬼子的炮楼,这样的土坦克连机枪子弹都能防住,挡住这几刀当然不在话下。

白光耀眼,所有人都抽出腰刀,乱糟糟地稳住马头朝高原冲来。来的时候因为匆忙,他们都没带长兵器,也没穿盔甲。

“好刀,今日当一洗我男儿耻辱。”

“对,我们听蛮子的。”

高原最见不得女人哭,叹息一声,“阿姨,别伤心,等下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去救妞妞回来。”

看来,也只能忍了,冒险主义要不得,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杀伤敌人。留得青山在,以后再慢慢找他们算帐。

“人家是小姐呀!”

“大娘,是水浒。”王有才小妾微微一笑,“讲的是梁山好汉杀人造反的故事。”

很快到了春节,这一年王家庄收成不错,有没受兵灾,即便八成以上的收入都被官府和王有才拿走了,大家却还是非常满足。

高原:“……”

“叫东家。”王有才大为不满,“你怎知道人吃了难受,你是不是在偷吃?”

只是,此刻的他并不觉得,也没有体会。

王有才因为牙疼,话也懒得说。一路上只听的高原同老安说个不听,二人都是陕西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见如故。

王有才骑着骡子在前面慢慢走着,老安抓着骡子尾巴沿着官道慢慢走着。虽然已是深秋,天气已经转凉,但走上这么长一截路,二人却浑身热,不片刻就有白色蒸汽从头顶和颈窝处升起。

“下来!”电光石火中,高原一把将抓住他的腰带,“喝!”一声高高举起,大叫:“敌将已受擒!”

“敌将已受擒!”所有人同时大叫,敌皆胆寒,同时哄叫一声,骑马跑开。

“接着。”高原将那千户王后一扔,王滔手一张,将他接过,牢牢夹在腋下。

眼前一片开朗。里面是将近两百闯军骑兵。

高原也不废话,直接冲过去,大吼,“所有人都听着,现在,你们归我指挥,都跑起来,骑兵是进攻的武器,若有停滞,杀无赦!”

不但高原在喊,身后其他骑兵也同时大吼,“听我们指挥,我高字营,必胜!”

那一大群骑兵仿佛是傻了一样盯着高原看,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一个文史模样的人骑马冲出来,怒叫:“你是何人?”

“闯王亲军前锋刘宗敏将军座下高原。”

“大胆,闯王就在这里,还不下马跪拜!”那文士怒喝,“什么时候前锋营变成高字营了?”

高原一惊,定睛看过去,却见人群中正众星捧月似地保护着一个戴着银饕餮头盔的汉子,不是李自成还是何人。

顾不得和那文士多说,高原大喜,猛地从马上跃下,单膝跪地,大声道:“前锋营队正高原救驾来迟,闯王恕罪!”高原一时欢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学着后世电视剧上那些人的口吻说出这么一段话。想来也是万金油,安在上位者身上一定合适。

却不想此话一出,那边的人都是色变。

那文士还不依不饶地在旁边质问:“高原,刘将军呢,前锋营什么时候变成高字营的,知道闯王在这里还要我们听你指挥吗?”

高原大怒,亢声道:“我不同你多说,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

“你这是在对我说话吗,你这是在对闯王说话吗?来人,将这个叛逆砍了。”

“好了,金星。”李自成骑马缓缓出阵,“高原的一片忠心我是知道的,好汉子。是个优秀的骑将。高原,快上马,现在由你指挥部队,高字营就高字营,只要能够带着众位弟兄杀出重围,以后骑兵都由你指挥,就叫高字营。”

牛金星,这就是闯王旗下第一谋士吗?高原心中一震。

“闯王不可!这高原来历不明,又是新人,骤居高位,将置军中宿将于何地?”刘金星的眼睛里明显地闪过一丝戒备。

“不用多说。”李自成哈哈大笑,“咱是农民出身,没那么多规矩,唯才是用,不问出身。高原,你就放心指挥吧。”

高原心中一热,“诺!”

“等等。”李自成从腰上解下配刀,正是一把样式古怪的唐代横刀,刀尖弧度极大,高高上弯:“此刀陪我多年,今天就给你了,见刀如见人,凡不听你号令者,斩了!”说完将刀扔了过去。

高原的眼泪终于滴下,双手捧刀,高呼,“我义军万岁,万岁!”

“万岁!”所有人都齐声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