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自十四起,到十六止,整整三日开放夜禁。彼时灯火耀地,亮如白昼,戏台夹道林立,角抵、百戏、杂技尽相演出,鼓乐喧天,热门非凡。人们合家出动,贵贱同游,男女杂观。却正是一年中最热闹最狂欢的节日。

正是蒋长扬的生母,王夫人阿悠。

蒋长扬微微不满地看着牡丹,急忙道:“没事儿,丹娘听我说笑话呢。”

李荇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二人一时之间就又没了其他言语。半晌,张五郎道:“丹娘回家去吧,你得养足了精神才好呢。你放心,姓刘的让跟着你的人,今儿一早已被我打了。明日你照常行动你的,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阿慧见牡丹不语,了然地一笑,道:“我家三娘子还说了,她体会您的难处。若是蒋将军不便,她也自当使力,只是他人微势单,要费些心血和时辰,府上要操心和耽搁的时间也会更久。”

恕儿忧虑地道:“娘子,怎么办才好呢?这人不比秋实,可轻易打不掉。”

刘畅面无表情地端着一杯热茶汤,静听清华郡主的长兄,魏王世子抱怨并质问他:“子舒,是你说的,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我才听你的话入的股。如今怎会惹上了内卫?折本了不说,关键是内卫查到我头上来怎么办?要是再牵扯上我父王,那又怎么办?“

饭粒儿吼道:“谁要她管啊?”

还是那种不是件件都可以公之于众,做好了就有功,一旦做不好还要担过的事儿。可是风险与回报也是成比例的,他想要达到自己的目标,就要敢于抓住机会拼搏奋斗。

她暗自苦笑了一下,也知道那不可能,就算是当初王氏将蒋长扬留在了府里,任由她一手打整,她出面给蒋长扬娶的妻也不可能是这样的,最少也是个绣花枕头。比起绣花枕头来说,身份地位低下的商人之女更好,目前要弄清楚的,就是这二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然后才好拿捏。

曹万荣看不惯牡丹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使劲咳嗽了一声,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后,方大声同吕家父子介绍牡丹:“诸位,这吕七公子,呵呵……”他用袖子捂了一下嘴,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其实就是一位娘子,她贪玩,所以着了男装。适才我竟然没想起,就邀请她上画舫,幸亏,她记得,不然可是我的错了。”

蒋长忠不敢多言,蔫蔫地跟了杜夫人行礼告退,杜夫人给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才转身离去。如果不出她所料,老夫人这是要背着她母子二人与朱国公谈论关于蒋长扬的事情。想必老夫人也是有所怀疑。

牡丹一愣,道:“你怎会知道?”

牡丹将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肩膀,撒娇道:“没有啦,他就是说你要给他看一件珍贵如命的宝贝。”

他此时可能觉得得到她的心是最重要的,其他所有外在因素都可以暂时不在考虑范围内,就算是他考虑到了,他也会很信心地认为一定能解决,但她没有他这样的信心和实力,她很清楚她的立场和生存环境,追求自在,可是成日张张惶惶的,她又怎么能自在得起来?爱情很重要,但绝对不是生活的全部,和李荇类似的事情不该再生一次,就算是她的心不听她的话,她仍然可以管住自己的人。

“救命!救命!”秋实抓着长满了青苔的滑溜溜的河沟壁,想爬上来,却总是笨手笨脚,只好向邬三求救。邬三走上前复查,惊愕地道:“哎哟,孩子,你是怎么掉进去的?这么宽的路。这河沟不深,看,连你头没淹到,自己爬出来吧?”

那还问什么愿意不愿意的?答案就在那摆着呢。牡丹略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必须过去咯。”虽然她不怎么喜欢潘蓉,可是她喜欢白夫人。

牡丹摇头道:“一直在下棋,就没出来过,送去的糕点没动,我命厨房备了馄饨,只等他们下完就送上去。”

李满娘瞅着她笑:“不知道?那么重要的东西,如果是我,我还得做个趁手点的,大一点的,字一定要用朱砂来写才醒目。”见牡丹面色古怪,遂不再追问,捏捏牡丹胳膊,赞道:“不错嘛,这段时间结实了许多。看来中秋节后去打猎,你是能随后。”

岑夫人见她表情不对,忙喊道:“丹娘,你要做什么去?”

阿桃委屈得要死。这又不是在屋那边,而是在大园子里,不过就是建了个围墙,大门都还没安上,成日里总有许多的人进进出出的,天色也还未黑尽,没有放狗,便是自由出入,谁知道谁是谁?又能管得住谁?却又害怕雨荷,委委屈屈地应了,自去煎茶不提。

封大娘笑道:“娘子和宗室贵胄讲这个?皇帝身上也有三个御虱,这些亲王们手下的人何止千百,府中的女人何止几十?他们要操心的是国家大事,哪里有闲心管这些小事情?只要不是太出格,就是瑕不掩瑜,这只是咱们今日遇上了,其他府里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果见那几个女子都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有人微微不屑,有人却是无所谓,其中一个梳着双环望仙髻,着石榴红八幅长裙,活泼俏丽的女子望着牡丹露齿微笑:“我听说过你。”

牡丹苦笑了一下,不用问她也知道那人是谁,和她结下深仇大恨,几次三番总想和她过不去的人,还能有谁?

一行人行至宣平坊坊门附近,牡丹看到李荇身边的小厮螺山躲在树荫下东张西望的,便叫雨荷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去问问他,在这里做什么?可是要等谁?”

雨荷这死丫头,从前就敢装可怜和他对着干,现在越的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就算她现在不再是刘家的奴仆,他也好歹是个官难道不该对他毕恭毕敬的么?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可叫他随便寻个由头抽雨荷几鞭子,让雨荷在候府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他还做不出来。

岑夫人揉揉额头:“五郎媳妇在床下挂了斧子求子,谁想那斧子却不知什么时候失了影踪,这又不知道是谁不希望她生儿子。”

阿桃一家子人仍然留在那里替牡丹看房子,看那片果林。大郎马不停蹄地寻了工匠去修缮那房子,该上漆的上漆,该粉刷的粉刷,过后又将家里能干的下人派了去将房子,园子收拾干净,眼看着就是焕然一新,可以住人了。

众女俱都吓得后退一步,只有兴康强自镇定地往前一步,抬起下巴道:“六哥,八姐她骑术向来极好,也不是第一次打球,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也不想出这样的意外。但事情已经生了,推脱不得。是我带的队,你若是真的想要找个背家来出气,硬把这个事情算在谁的头上,就冲我来好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与八姐今日生了嫌隙,说不定就是我故意害的她。其余几个姐妹可是与她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休要这样乱说,伤了大家的心,也伤了情面。”

他只顾着去观察,清华和从前印象中的那个人不一样了,她身边蓄养着貌美的少年,她颐指气使,随心所欲,狠毒自私。不过人也出落得更美艳了,他没有拒绝她,男欢女爱,各取所需,没有谁欠谁。就像他和牡丹一样,何家给刘家急需的钱,他则给牡丹冲喜,用刘家少夫人的身份“压”住她身上的病痛,让牡丹能继续活下去,同样两不相欠。

何志忠清点了自家这里一行的八个人,上前对着那两个波斯胡行了个礼,笑道:“这都是我们自家的子侄亲眷,想来开开眼界的。”那两个人显见和他是极相熟的,笑着还了礼就放几人进去,问都没多问一声。

牡丹见她神色严肃,连忙起身扶她坐下:“娘,你怎么还不睡?”

但见此时看棚内情形又与先前不同,四处的帐幔都被放了下来,掩盖严严实实,主人家被刘家的家奴赶在角落里坐着,女人们满脸委屈,李荇那个朋友则满脸害怕地偷看刘承彩。

200的,下一次加更,240。

那人道:“在,小侄适才跟他一道说话来着。他正在使人收拾摊子算账准备散市呢。世伯、伯母先忙,小侄另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更新时间:2011-4-259:26:08字数:2979

薛氏考虑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娘,您那屋子里的东西,搬到哪间屋子去合适?”

牡丹闭了闭眼:“我能说什么?一来是没有脸面,二来却是怕了。爹和娘总归是要我和那中山狼一起过下去的。我若是当着婆婆的面,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尽数说出来,你们在时,倒是可以替我出了这口恶气;你们走了呢?我又该怎么办?到底我已经是人家的人,日日朝夕相对,他们明着是不敢把我怎样,最多不过就是背后咒骂几句,冷饭冷菜,冷言冷语,冷脸冷眼,轻薄鄙视,有事没事踩上两脚,有错无错都顺便捎带上罢了。

烛芯“啪”地炸了一下,牡丹正要取了剪子去剪烛芯,忽听刘畅在屏风后道:“你今天和你表哥说了些什么?”

牡丹深深一福:“表哥,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我想和离。请你帮我。”

玉儿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低声道:“少夫人,她就是这个脾气,您莫和她计较。”

刘畅不置可否,突然抬脚往里走:“你退下吧。”

牡丹忍笑:“你孤苦伶仃?”却见蒋长扬肃了神色,声音低沉地道:“是,以前我娘未曾嫁人,她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虽然相隔千万里,我仍然觉得心里踏实,知道她在家里等着我。可现在她嫁了人,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没有家。要你在,那房子才算是家……”

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牡丹明知他在打同情牌,仍一时笑不出来,心软地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不过就是多等一两个月的事情,60天都不到,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她怎能体会他的心情?自王夫人无意之中说过那句话之后,他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但他可以表现得自己很急,自己很可怜,就是不能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蒋长扬沉阴片刻,折中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托人去问问,看看去年秋天与你爹差不多时期出海的人可有回来的,也去信托人在广州打听一下,然后再定如何?反正当初你爹也有过交代的。”

何志忠是说过他若是能父母双方都正式上men求亲,就可以让岑夫人答应婚事,可没说他不在就可以忙着把婚事办了。但好歹蒋长扬算是肯让步了,反正现在还未正式请期,只为了这样的事情争执,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实在没意思,等她和岑夫人商量好了,由岑夫人去拒绝他,他也没办法的。想到此,牡丹也就不再坚持,点头应了:“好。”

蒋长扬暗暗吁了一口气。只要她肯松口,剩下的就由他来设法说动岑夫人,6月26,就是一个好日子,他说过是那天就是那天,没得说。想到再过3个月不到,牡丹就会和他日夜厮守在一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忍不住想望天狂笑三声。

这二人各怀心思,都想着要不伤感情地让对方按着自己的打算走,然后都笑了,甜甜蜜蜜地别过,各回各家。牡丹直接奔向岑夫人房里,歪缠了岑夫人好一歇,直到岑夫人忍无可忍,数落她道:“不是都没怎么束着你么?要见还不是见了。怎么还来歪缠我?”

牡丹听得她这话,就知道自己适才与蒋长扬见过面的事情瞒不住她,一时有些脸热,搂住岑夫人的肩膀,把头顶在岑夫人的腰上顶着岑夫人往前走,小声道:“不要提他,还没纳征呢,他倒提前就请期了。”

“慢点,老娘的腰都要被你顶闪了。”岑夫人拍了牡丹的手一巴掌,回头看向她:“他怎么说的?”莫非是小两个等不及了,想提前成亲,让牡丹来试探她的?

牡丹扶她坐下,认真道:“说是六月二十六是今年最好的日子,可我想等爹和哥哥们回来再说。这样大的事情,怎能离得他们?娘你觉得呢?”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何志忠在家才好,既然牡丹是这样想的,那就更好。岑夫人便道:“这事儿呀,自然是你爹在家才好。你们操心都不算,待我与王夫人商量又再说。一步一步地来,纳征过了又再说请期的话。虽说明年当梁,腊月也不适宜婚嫁,早晚都是嫁,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可六月里太仓促了些,办酒席也不好办的。”她说的是实话,六月里头正是最热的时候,食物容易变坏,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大家都不会选那个时候成亲。

“就是。”牡丹见岑夫人赞同自己的话,心中安定,便不再提此话。

第二日,蒋家果然如期来纳征,牡丹被英娘和荣娘揪着躲在屏风后头看,但见函使按礼节取了礼函,自何家备下的案上取了银刀,启封开函,当众朗读通婚书,二郎作为家中最年长的男性出面接了,又接受了蒋家送来的聘礼,也回了同样放在楠木礼函中的答婚书,又请函使一行人用酒饭,送上上好的衣服和布匹绸缎作为谢礼。到此,牡丹与蒋长扬的婚约算是正式成立,受律法保护,谁也不能轻易反悔。

接下来就该请期,因牡丹花会的日子是定在三月二十,而此时芳园里早花品种已是从圆桃期过渡到了平桃期,正是关键时期,牡丹成日里往芳园跑,早出晚归,每日傍晚都差不多是踩着鼓点冲进坊men,根本顾不上过问请期的事情。只从宽儿口里得知,汾王妃没上men,蒋长扬则来找过自己几次,可自己都没在。

蒋长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日都是天不亮就要出men当差,申时才能回家,遇到有事的时候更是说不定,忙起来可能一连几天都不见。除非她在家中等他,不然二人几乎没相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