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华芝凑到檀生耳边轻声道,“秦大人是江西提刑按察右参议,官衔比父亲长半阶,可认真说起来,父亲比他更受重视,前程也更好…兼之敬人道长帮秦夫人化了儿女劫数…秦夫人嫁人六载未有所出,前年这才产下一位小公子。”

所以她赢了。

当敬人道长是种猪吗?!

檀生一目十行,看着看着,险些被这字里行间的酸涩呛出泪来。

檀生躺在床榻上抱住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听暖阁里官妈妈呼吸也不匀称,轻声唤道,“妈妈…”

“把地上那个老虔婆拉出去。”赵显口中指向来荣家的,眼神仍旧看向李氏,“僭越反上,意图勒杀主子,把她两条腿打废。”

姐姐你个头呀!看那满脸褶子样,也好意思叫她姐姐!

赵家底蕴太差,只有一个赵显撑台面。

檀生看向老夫人,正是这一看,叫她看到了老夫人眼中的一丝精光。

那丫鬟闷哼一声,又不敢动又不敢叫,硬生生地受了,眼睛里含了一包泪。

两个大人,这么欺负一个小孩,也做得出来!

他原以为檀生和官妈妈在广阳府有恒产,有收益,有房子,还有官家做靠山,日子怎么也不该差,等到小姑娘十五六岁就由他出面找个小吏嫁出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算了了桩愿望。

亲爱的无量天尊呀!

换言之,翁家的女人在内宅斗争的戏码里决计活不到第二出。

感恩水匪和船老大的骂战。

檀生面色一僵。

故而平阳县主突然听见有人指明这艘船的主人是她后,觉也不睡了,总要见一见檀生。

东边有礁石,上辈子檀生靠在礁石上嘤嘤哭过,檀生知道!

刚随河水激荡起来的豪情壮志,一下子又被这席卷而来的河浪给打翻了。

她以为她进了轮回道,然后碰见了旧时人,相约去喝孟婆汤。

赵檀生看了眼牌,就还剩最后四张牌了,她身后的姑子笑起来,“合真怕是要赌输!这算来算去她也只输得到六个铜子!”

“否则都可惜了那丫头唯一拿得出手的那张脸。”

赵老夫人都不怕丢自家的人,煽风点火的、看戏听音的、专心花痴的,当然亦步亦趋步步紧跟。一众人走在游廊中,檀生默默走在后列,敬人道长与之并肩,正欲开口寒暄,却听小姑娘语声轻柔。

“道长,您安置在山下的三位如夫人,近日可好?”

敬人道长脚下兀地一趔趄,满目惊诧!

“噢,许是有孕了吧?清虚观最近的生意很好,道长的香油钱赚了个盆满钵满,别说一个两个孩儿,就是五个十个孩儿,道长也不是养不起。”檀生眼神落在廊间的青竹叶上,一派漫不经心。

敬人道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口舌发软!

这件事…他明明瞒得很好啊!

就连道观中的居士都没有人知道!

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甭说清虚观的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他会不会被络绎不绝的奶奶夫人们的眼泪淹没都未可知啊!

敬人道长赶忙抬头,见那几位夫人们离得很远,不觉松了口长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一半,又被檀生一句话吊到了天上。

“若我等下输了,我就会很难过。若我很难过,我就会张口胡说。我若说出个什么来,啧…”檀生略带惋惜地摇摇头,“道长可就可怜咯。”

裸的威胁!

敬人道长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檀生持重娴静,一歪头,眉梢间却莫名带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冲敬人道长莞尔一笑,“我若赢了,于道长您的名声自是有影响的。可道长,您一定要好好掂量掂量,哪一种毁名声的方式更严重。两相其害取其轻,我赵檀生明人不说暗话,得了好处必定会卖乖,到时候我与道长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想一想,若我们互相成就,这江西的神棍圈里,还有谁能出其右?”

若他们互相成就,还有谁能出其右

嘿!威胁人还押起韵来了!

敬人道长沉默不语。

如果这位赵姑娘赢了,至多…至多他不能自称江西第一方士

如果这位赵姑娘输了,他的外室和私生子尽数曝光,那他连这身道袍都要脱下来!

两相其害取其轻

敬人道长默了一默,转过身去,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一个小道士,再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低声快速道,“孤儿,父死母逃,今年十四岁,到清虚观两年了,因少时磕了头,有点少根筋,至今都背不到经书…”

“道长果然慈悲心肠。那三千两银子,小女一分也不要,尽数捐给清虚观。”檀生笑得十分真诚。

敬人道长皮笑肉不笑,快步向前走。

大殿之中,长明灯数千支,明暗交替之下,很是庄严肃穆。

敬人道长招来一人,檀生不过眼风一瞥,张口便道,“建昭二年生人,其父早亡,其母不知去向,宗族无人,便于建昭十四年春自投敬人道长门下。观其脸方额扁,憨厚有余,机敏不足,人中短薄,少时必定困苦,或在七岁左右头磕大石,遇血光之灾。今朝,投于清虚观门下,夙夜苦读,却到底不得其法…”檀生朱唇薄张,轻声问,“小师父,我可有说错?”

那小道士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眼神极为景仰,“没…没说错…”

檀生再笑,语声很温和,“小师傅少时寂寥困顿,却发迹于中年,受福于晚年。若持本心,小师傅必定有大出息。”

檀生语气放得很温柔,那小道士顿时双眼悬泪,泫然欲滴。

檀生笑了笑,转过身,语气瞬时回归清淡,言简意赅地挑衅,“秦夫人,这三千两银子,您觉得花得值吗?”

秦夫人脸色涨红,敬人道长见檀生递出话头,故作风轻云淡再递梯子,“赵姑娘算的是我清虚观道人的卦,当然是清虚观出这笔银子,与秦夫人无碍。”敬人道长扬声高唤,“归一!数银两来!”

檀生抬手阻止,“这三千两银子就当是小女为万千江西百姓祈福点的长明灯吧,小女,一分不要!”

敬人道长没出钱开心了,檀生挣了名头开心了,平阳县主看了场好戏也十分开心。

唯二不开心的便是一天之内丢了一支价值连城的玉如意的赵华容,和为维护偶像却平白无故遭人怼了又怼的秦夫人。

檀生遥遥颔首,向敬人道长示意致谢。

敬人道长避之不及,赶紧转头。

一根绳的蚂蚱…

鬼才跟这姑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