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阳府,赵家可以不要脸地把自己看成“钟鸣鼎食”之家,可拿到外面来,不跟翁家、李家比,就算和世代读书做官的清流人家相比,也是要被甩出几百条大街的。

赵显当即手背一挥,将众仆从遣派出门,将门窗紧紧关上,内堂中陡然暗了下来,当即连声道,“祸中口出,谨言慎行!”再眼睛微眯起,轻声问,“阿俏知道翁家为何回乡?”

李氏被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瞅,一股无名火腾腾往上升,脚一蹬往她身边那丫鬟心胸口踹去。

故而在赵家这么十来年,实在将李氏的脾气养得很恣意,这样的人情绪好猜极了。

当初大房嫂子咽气后,本是打算把檀生立马接到江西,可李氏阴阳怪气许多天,茶具砸烂了几大套也不松口,他只好悻悻作罢。

“阿笺…”平阳县主啧一声,慈和溺爱的语气,“分明是你自己拿出来要送给赵姑娘的,如今又这样…哪儿来的怪脾气!”

翁家的男人都太靠谱了,他爷爷前朝后宅一把抓毫不含糊,他爹明说不爱年轻美人儿,守着他娘就能过一辈子。故而,翁家的女人们实在是很单纯可爱。

“随意带个人吗?”管事问。

“你们走开!赵姑娘分明是在冲我笑…”

当然,也养成了百事不问的娇憨习性。

向东游!

她到底哪里错了?

檀生昨天醒来时看见的是一匹发旧的素棉车罩,耳边还有马蹄蹬蹬的声响,身旁躺着个比她睡得还沉的官妈妈。

可正觉女冠是真有能耐,否则旁人说起东岳观也不会用一个“灵”字了。

赵显便惹不得这李氏,内宅里头李氏说了算,老太太都靠边站。可奈何这李氏口甜心苦,对她这个大伯的女儿虽也当主子在养,可主子里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她便是最下等的那一份。待得快说亲了,更恨不得明码标价标个好价钱,养了这么多年总算要物尽其用为赵显搏一门攀得上的亲事。

“要是今天没问题,咱们怎么办呀?”官妈妈试探性地问道。

檀生笑一笑,“能怎么办?一条白绫,以死谢罪呗。”

见官妈妈神容大变,檀生不觉抿唇笑起来,细细同她解释,“如果今天无事,夫人必定逼我。胡诌国运是大事,我的所言所行必会累得叔父受罪。夫人想我死,肯定要抓牢这一点,让我做出权衡,是独自承受还是不要脸地连累赵家。”

官妈妈登时脸色苍白。

檀生伸手握住官妈妈,语声轻柔,“甭担心,我不会输。”

官妈妈想了想,一口干了稀粥,麻溜把私房银子和素银簪子包在粗布裹子里欲出门,却被檀生一把唤住。

檀生一边翻着书,一边清清脆脆,漫不经心道,“妈妈把我那十多两私房也收拾起来,全都拿去下注,记得乞巧打个收条,写下赔率。呵,一赔十,我要看看那丫头怎么倾家荡产地赔出几百两银子。”

乞巧是二姑娘赵华龄的大丫鬟

好像确实也是庄家

神了!

姑娘连这个都知道!

她可从来不敢在姑娘跟前说这些腌脏事儿!

官妈妈目瞪口呆,檀生风轻云淡。

李氏要逼她以死全颜面,就一定要做好铺垫,势必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难以收场。

问题是,怎么闹?

赌钱是下人们爱顽的,谁先吹个风,摆个局,其他人一想觉得好玩,一传十、十传百,最后闹得人尽皆知。

赵宅的外院小厮、长工是能出门的,出街喝酒、胡吹牛逼的时候,这事儿就顺理成章地传了出去。

一旦满城风雨,这就不是檀生想收场就能收得住的了。

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氏这法子,怕不是自己想的吧?

应当是王妈妈。

王妈妈后宅混迹十数年,什么手段没用过?什么心眼没耍过?

站出来吹风点火的人,不能是李氏正房里的人,那样太显眼了。

最好是顽皮点儿、年轻点儿、平常招摇点儿的小丫头。

啧~

不就是赵华龄身边的乞巧了吗?

檀生见官妈妈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心下大悦,翻书“哗哗”的声音都透着几分愉快。

她可不可以认为,其实她比她想象中要聪明点儿?

晌午时分,天朗气清,迎来了冬日难得好天气。

娇园大门“嘎吱”一声被重重推开。

来人气势汹汹,为首的婆子姓邓,男人叫来荣,素日里就唤她来荣家的,胳膊一推,将厢房大大打开!

来荣家的身后跟着两个身强体健的婆子,见檀生端坐榻前赏花喝茶,来荣家的哼笑两声,不阴不阳,“檀生姑娘请吧,夫人在正堂候着您嘞。”

檀生眼睛未抬,抿了口茶水。

六安茶清苦,含在嘴里,没啥余香,就只剩下苦了。

来荣家的等了片刻,没等来回应,重重再哼一声,不耐烦唤道,“檀生姑娘!”

檀生抬了抬眼皮子,“鸡鸣犬吠,最是闹人。”

“檀生姑娘如今尽情说吧。”来荣家的讥笑,“怕是以后都说不成了!”眉角一动,手一抬,身边那两婆子架势来夹檀生。

檀生“腾”一声站起身来,眸光阴狠,嘴唇上下一碰,言简意赅,“谁敢碰我,我就剁了谁的手。”

官妈妈一冲而上,剑拔弩张,一股子以死拼命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