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就是诉讼流程,准了。”

芮芷寒眼神一凝审视着他,看到他那幽深潋滟而不可见底的双眸,心中立刻泛起凛然。

“真是麻烦吴校尉了。”台阶上,芮城看着面前军官打扮的人,一脸笑容讪讪,“半夜三更率军而出,来到我府门前。”

而后她嘴角勾起一丝笑,几分明了,几分讥讽,几分自嘲。

芮城一听这番话双眼立刻惊怒圆睁,一把推开搀扶他的侍从,三步作两步走了上来。

芮芷寒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眼底一抹笑容渐渐消褪。

“怎么查?”芮江镝面露难色的皱起眉,“姐姐你是大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查清这两拨人,谈何容易?”

“姐姐你叹什么气?”门一开,芮江镝径直走进来,也不等她回答,神色急切的道,“今天你怎么就这么胆大,公然要说告上官府呢?你没见当时爹爹脸色有多难看,要不是他顾及面子没说话,你一定危险了!”

目光一闪便收回,她不声不响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对着门前众人,抿抿唇道:“害大家担心,实在对不住。既然现在我已经没事,大家也不用围在我这里,可以散去了。”

“送茶叶也不行!”慕容秋蛾眉一挑,目光针般锐利,“仪王殿下千金之躯何等尊贵,哪里是你这种侍郎家庶女高攀的了得?也不先看看自己的身份。”

“你说李吴在撒谎,可你怎么证明你的话就是真实的?”他唇角笑意淡淡,“你怎么能证明你的这份供状,其中没有做过手脚?”

“这份供状来自那天吴校尉和我一起去怡红楼,在诸位官兵的眼底做下笔录。”芮芷寒用清黑眼神看他,道,“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我的供状真实性。甚至包括之后我将要呈堂的证物,也都是和官兵们一同取证再押送回府衙。这么说,您可满意?”

“不满意。”楚棋挑起剃羽般的眉,饶有兴趣的眯眼看着厅中挺峭冷静的女子,“没人可以证明你是否和那个瑞娘认识在做戏,也没人可以证明那些证物,你有没有在其他人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动过手脚。”

“殿下这话说的好笑。”芮芷寒抬眼看他,清冷目光中划过一丝讥讽,“单不说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怎么会认识一个妓院老鸨。就说这给证物证人动手脚——”

她唇边笑意如刀,远山黛眉挑衅的扬起,“关押李吴的牢房最近似乎有不少人来探视,我担心外界会和他通气做假证,特地嘱咐过狱卒详细记录下每个人的外貌特征和衣着标示。想必拿上堂来再问问,也能得出更多的线索。”

楚棋唇边笑容一凝。

他确实有派过人和李吴通气,做的也算是滴水不漏,却没想到此刻居然被眼前女子这样不动声色的威胁了出来。

他琉璃眸中露一丝危险神色,静静看她。芮芷寒不畏不惧,清黑目光直直回望。两道目光狠狠相撞,空气中猝然迸溅出一束青色深冷的火花。

站的较近的衙役,纷纷抖了一抖。

“不可定论之事,怎能占用公堂宝贵时间。”半晌楚棋一笑,闲闲再向椅背上一靠,“芮小姐,您请继续。”

“多谢殿下。”芮芷寒咬字如刀,冷冷再看他一眼,一转身再次面对堂上。

“你说我把玉佩从口袋里拿出来又能怎么样?”地上李吴一声冷哼,“我那是时隔太久,忘记了!”

“好,你忘记了。”芮芷寒偏头道,“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口袋长什么样子?”

李吴蹙起眉:“不就是一个普通口袋,能长什么样子?”

“错!”芮芷寒抬起手指,“你不是记不清,而是根本就不敢说。因为那个口袋,是用湖州生丝织就,光华璀璨,价格昂贵,非达官贵人不能使用。而你因为贪图它的名贵,已经把它典当了出去!”

“大人。”她转身,挺峭身姿面对堂上,“下面允许我呈上一号证物——那天李吴用于承装玉佩的锦袋。”

锦袋很快被呈了上来,芮芷寒一躬身:“大人可以对比一下这个锦袋和那日瑞娘的描述,再加上这个——”她将另一份案卷递上去:“当铺老板记录下了锦袋典当的时间日期以及典当人姓名,证明就是在李吴出示完那块玉佩的夜里,他去当掉了这个锦袋。”

韦霜玄阅毕,微微颌首。

“于是我就感到很奇怪。”芮芷寒笑意讥讽,双手抱胸对着李吴,“如果你真的和我私通,玉佩是我给你的,你又从哪里去得到这么名贵的锦袋?又为什么在给别人看完了玉佩之后要迅速把它当掉?对这一切,你该怎么解释?”

“我……”李吴脸色涨得青紫,“我是……”

他身子软了下来,方才那股骄傲懒散的神情一扫而空,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嘴唇不住。

“你是因为这锦袋来路本就不正,害怕留着被人查到给自己招来祸害,这才急着要甩掉它。”芮芷寒扬手一指案上锦袋,打断他的支吾,“然而你又觉得它昂贵值钱,这才在事情完毕之后选择了把它立刻典当掉,自己一个人孤身回家!”

“我这是……是……”李吴咬起牙,开始不住左顾右盼。

韦霜玄见状,眉目倏然一厉:“堂下犯人,还不招供!”

“大人不用这样。”芮芷寒回头微笑道,“因为证据已经表明,李吴那天去过哪里。”

“哦?”韦霜玄挑眉。

“这个锦袋,”芮芷寒指向他案上的袋子,“据当铺老板说,自那日李吴来当掉之后就一直没有人动过。我从匣子里拿出它的时候,底部居然还沾有泥土,所以可以推断,那是在典当之前沾上的。”

韦霜玄身体微倾,饶有兴致谍着。

“那些泥土被我用布包好放在袋子中,大人可以自行验看。”芮芷寒说完一转身,眼带讥诮的看向李吴,“但不巧的是,在那些泥土里,我发现了一些普通泥土中没有的东西。”

“芮小姐发现了什么?”楚棋闲闲挑眉,很适时的出声。

“煤矿,上好的煤矿。”芮芷寒一扬眉,眼底锋锐一抹,“吴校尉的父亲是煤矿工,对此很有研究。他看过之后说,这煤矿色泽幽黑,手感光滑,安京内外,只有一个地方才有。”

“城南文树煤矿!”韦霜玄霍然抬头道。

“正是!”芮芷寒点头,“我带着锦袋去那边走了一趟,确实有矿工认出那天有人带着这个袋子来到那里,并且把它交给了一个纨绔浪子打扮的人。”她回身,讥讽的看着李吴:“却不知那个纨绔浪子,和李公子你又是什么关系?”

李吴脸上青白交加更加难看,芮芷寒又递上一份文案:“这是那个矿工证词的笔录,请您过目。”

韦霜玄接了,眼睛一扫将它放在一边:“然后呢?”

芮芷寒低头一笑:“然后我去查了那个人的底,却是外地一个跑货商人,有人看到他一大清早从客栈里拿了玉佩往外赶,可能也是想着这玉佩太过贵重,便拿了个上好锦袋配它,却不料正好留下了破绽。”

“只可惜那人现在已经离京。”她叹一口气,“这条线索,便也就此断了。”

四周寂静无声。

所有的人都近乎呆愣的看着堂上发生的一切,看那论断铿锵而切金断玉,那质询如刀却步步紧逼,那抽丝剥茧逻辑理性,那步步为营,那思维缜密,乍然擦亮、惊艳、震撼在每个人的心头。

见惯了公堂上你指证我我反对你的厮打、争吵和混乱,却未曾想还有这样一种方法,以客观事实为依托,步步为证环环相扣,于破绽处找到疑点,于设局里引出破绽。一路沉稳而不动声色的询问推敲,成竹在胸的逼问质疑,终化为利剑一柄携天地锋芒,乍然划破阴谋陷害的伪装,露事实真相粲然生辉,天光明亮。

楚棋拨着茶盏,静静看着茶水里倒映出堂中那个清俏挺拔的身影,琉璃眸中似有波涛翻涌。

随即他搁下茶盏,淡淡一笑。

“李吴。”他低头,看一眼匍匐在地上的男子,“事已至此,你还不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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