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先不说这些。”艾赛尔将唇凑近麦克斯耳畔,柔声说道:“这下好了,因为你,我在伙伴面前丢了面子。你要怎么补偿我?”其实他一想到自己因为麦克斯丢尽颜面,就恨不得自己有一口利齿,能将眼前这人的耳朵咬穿、撕扯下来;但他心中依旧铭记着自己那个推论,于是硬生生地将“咬牙切齿”转换成了“温柔缱绻”。

艾赛尔不知道的是,他这番兴师问罪的话到麦克斯耳中完全就变成了另一个意思:怀中所拥少年声音温柔带笑、没有半点恼羞成怒之意,那温暖的气息就呼在耳边,甚至在对方说话之际还能感觉到柔软的嘴唇蹭过自己耳廓。这般光景,换了是谁,都不免生出些暧昧的遐思来。

麦克斯只觉自己脸上的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立刻掩饰性地咳嗽两声,然后挑起了另一话题:“刚才你那位同伴所说的‘卖’是什么意思?”艾赛尔脸上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就是去外面做妓。”

四区中,有些生得漂亮的年轻人会去二区三区做妓,男女皆有。这些人虽然抛弃了尊严,却不曾抛弃第四区——他们经常带用身体换来的补给品回到第四区;正因为如此,艾赛尔才更为他们感到悲哀。“其他几区的人视四区人为渣滓、为蝼蚁,各种折磨侮辱都是家常便饭。有很多与我年纪相仿的人一去,回来的就是不成人样的尸体。”

“愿神明安抚他们的灵魂。”麦克斯低声念了一句,又问:“我猜,他们没有去第一区?我在一区的时候,从来没看见有蓝色眼眸的性工作者。”

“得了吧,”艾赛尔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一区人的平均力量是四区人的五倍,若他们去那里‘卖’,且不说能不能入得一区人那高贵的眼,只说这体力差距,四区人岂不是要被做死?”他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讽刺麦克斯,哪料话说出口,尴尬不语的却成了他自己。

在同人志中,黑化后的主角说过这样一句话:【幸好你的身体在改造之后体力比普通四区人强过许多,不然我一个晚上就将你做死了,岂不是有许多美好的事情都没法尝试?】——所以说,自己对同人志的怨念到底是有多强大,竟然到了心心念念随口就来的地步?

幸而,此刻的麦克斯离黑化还有很大差距,更不知道“美好的事情”都是些什么;将对方具有明显讽刺意味的回答忽略,麦克斯感慨道:“其实我一直认为,军区制定的政策对第四区很不公平。”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人所能享受到的,本来就应该与他的能力挂钩。”说到这个话题,艾赛尔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四区人天生弱势,所以我们会不断强大起来。总有一天,我们只凭着自己的力量,也能与外人比肩。”

麦克斯十分诧异:“所以这是你的愿望,提升四区的力量与地位?”艾赛尔盯着他的双眼,语气如同宣战一般气势如虹:“是!”

“这样说来,你和我的愿望倒是有些相似之处。”麦克斯微笑,语气亦是十分坚定:“我希望这片大陆再不分贵贱,所有人贡献一己之力共同守护彼此。也许要做到这点很困难,但我……”

那之后的话,艾赛尔都听不进耳中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麦克斯不断开合的嘴唇,心中想着:难怪你是主角、我是反派啊,思想境界完全都不在一个层面之上。

第一世,麦克斯曾经疾言厉色地对自己说:“你简直就是一个被权力左右的疯子!”那时的自己的确无限趋近于疯狂了,只想着那个总司令的位置应该是自己的、一定要变强夺权,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为了改善第四区而战。

虽然承认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但艾赛尔并没有“痛心疾首”的感觉。在军区那种一切凭借个人力量的地方,绝大多数人都会为环境所影响,逐渐变得冷酷自私起来。像麦克斯这样具有善良大义思国思民精神病而且还始终不改初衷的人,在军队中绝对算是异类。

如今,麦克斯又多了一种名为“对反派有好感”的神经病。由于此刻正被这位双重精神病患者抱着,艾赛尔只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堪称完美的英俊侧脸。察觉了自己的目光,麦克斯低下头来,微笑着问:“你怎么了?”

……我想吐。

想到这个人面对自己时种种莫名其妙的表现,艾赛尔觉得很头痛;再联想到某本同人志中的剧情走向,艾赛尔头就更痛了,立即就下定决心:不管是为了自己与麦克斯再次竞争的公平性,还是为了杜绝自己被男人压倒的可能性,一定要避免主角爱上反派这种见鬼事情的发生。

——神说,勿要羡慕他人的天赋;你所希冀的,是你没资格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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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只想说——不会做死的。捂脸跑走

☆、居所

狭窄、破旧、黑暗,这便是麦克斯对这件房屋的第一印象。

屋内虽然已经被主人打扫得整洁、收拾得很有条理,也难掩陋室寒酸。饶是如此,过惯了贵族生活的麦克斯却并未产生“厌恶”或是“同情”这样的心理。

是因为有那个相貌娟好、倔强冷淡的少年吗?他一出现,这个灰蒙蒙的地方瞬间就有了明快的色彩。

他在第四区帮家族处理事务的过程中,已经充分地了解到,四区人绝对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软弱无用;而这个黑发少年对他来说,无疑是最非比寻常的一个。

到了这时,麦克斯才惊觉自己竟连那黑发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意识到对方进内室取东西的时间过长,他便打算出声询问。然而,一阵本不该出现在民宅中的声音让他警觉起来——那是属于魔兽的低沉吼声。虽然声音被刻意地压抑了,但以他的耳力仍是听得分明。

在有人居住的地方怎会出现魔兽?第四区的军卫竟然松懈到了这个地步?那少年知情吗?麦克斯脑中闪过无数问题,却在透过内室半掩的门看见一只巨爪时,脑中一片空白。

地狱犬!

对身体机能最强的一区人来说,他们的力量与速度对付绝大多数魔兽都是绰绰有余。不幸的是,地狱犬比起寻常魔兽要更快、力量更为强势;至少,以麦克斯一己之力,是绝对无法应付的。

他只冷冷地看着地狱犬慢慢踱近,始终与那露着凶光的兽眼保持对视;虽然不曾有过猎杀魔兽的实战经验,但他接受的家族训练已能让他冷静面对强敌。

首先,不能输了气势,尤其是面对这种在魔兽中也可为王称霸的生物。其次,绝对不能正面攻击——当地狱犬行动的时候,就算一区人也很难用肉眼捕捉到它们的行动轨迹;只能先行躲闪,而后侧面进攻。

他仍保持着先前端坐的姿势,但全身肌肉却已绷紧;一手慢慢探向后腰、取出贴身携带的军刺,上身微微前倾,等待攻击的最佳时刻。

——若是带了枪支出来就好了。这个想法在麦克斯脑海中闪现,随即又被他抛开;作为一个将要成为战士的人,必须将冷兵器变为最合身的武器,绝不可以依赖那种投机取巧的热兵器。

一人一兽对峙,彼此都寻找着行动的最佳时机;正在这可称剑拔弩张的时刻,忽然响起极轻的一句话:“妈妈,他是我的客人,不是食物。”

妈……妈?

这个称呼让麦克斯吃惊不小;然而更让他吃惊的是,那只地狱犬真的收了即将发动攻击的架势,转而快步朝着走出内室的黑发少年而去。

“忘了介绍,‘她’可以说是我的‘母亲’。虽然您送我回来我很感激,但如果您伤到了‘她’,不管有意无意,我一定会和您拼命的。”说着,艾赛尔就要去拥抱那只巨大的魔兽。然而这只魔兽却不领情,一转头避开艾赛尔的动作,转而去舔舐他带伤的右臂。在“食物的味道”与“亲情”之间选择,魔兽显然更倾向于前者。

臂上的伤口被粗砺的舌头舔过、摩擦,艾赛尔却是浑不在意:这点小痛比其他从前受过的大小伤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相较之下,还是稍微满足一下“母亲”的需求更为重要。反倒是麦克斯看着地狱犬舔舐艾赛尔手臂上皮肉微有外翻、仍在渗血的伤口,眉头深深地皱起。

“如你这样小心的人,本不该将地狱犬养在身边的。这种……”也许是因为看到艾赛尔与这只地狱犬的亲密,麦克斯将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负面形容词换成了一个相对温和的字眼:“不太友好的生物,放在身边太危险。”

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第一世,你说的分明是“像你这么恶毒的人,也就配与这些肮脏又邪恶的生物为伍了”。想到这儿,艾赛尔微垂眼帘、遮去眸中的冷意,平静地说:“我不管地狱犬的本性是怎样的;我只知道‘她’照料我长大、绝不会伤害我,这就足够了。怎么,你被‘她’吓到了?”

麦克斯无奈地承认:“好吧,是有一点。”见对方如此诚实,艾赛尔不由微笑:“很好,我就喜欢和坦诚的人交往。”

艾赛尔早就知道这一人一兽对上,定然会是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正如他只对“母亲”的另眼相待、将地狱犬这一物种以外的所有魔兽视为猎杀试练的工具,这只魔兽也将蓝眸四区人以外的所有人类视为食物。艾赛尔自然不会那么欠考虑,让一名一区贵族死在自己的居所里;他冷眼旁观,一来是想惊吓麦克斯,二来也是想看对方的格斗技巧到了什么地步。

反应足够迅速、动作足够隐蔽,身体姿势的调整也恰到好处,防御与接下来的进攻安排十分合理;虽然这家伙还没入军区进行系统训练,但若是只论身手,已经到达了士官的级别。总体评定,很不错——果然是自己认定的对手啊。

坐下来将绷带与药物递给对方,艾赛尔将自己的名字道出:“艾赛尔,神历853年生人,四区人。”麦克斯愣了一下,待意识到对方是在自我介绍,也就用了同样的方式回应:“麦克斯,神历850年生人,一区人。那么,以后我们就不要用敬称称呼彼此了。”

“好。”艾赛尔抬头,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他还记得,第一世在军营里互相自我介绍的时候,这人可是特意说了他是某个姓氏又臭又长以至于自己从来都没记住过的家族继承人。没想到如今在第四区提前认识,这人竟然将贵族的优越感给抛到一边了。

麦克斯一边为艾赛尔臂上的伤口消毒、涂上伤药,一边将余光瞥向与自己不逾半米之遥的巨大魔兽。只见那以凶恶着称的地狱犬正闭着眼睛趴在地上、享受着被对面少年用左手顺毛的过程,温顺得就像一区人驯养的宠物。他手上为对方处理伤口的动作不停,嘴上感慨:“这只……咳,你的‘母亲’,很让人羡慕啊。”

听了这话,艾赛尔为魔兽理毛的动作不由停下了;思索了一会儿,他仍是无法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于是直接道出疑问:“顺毛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羡慕的?更何况,就算你羡慕的话,你也没有足够长的兽毛让人来用手理顺不是?”

麦克斯被对方这特有的毒舌幽默弄得窘迫,急忙解释:“你误会了。我是觉得,像你这样温柔的人,能做你的同伴该是件很幸运的事。”

同伴?艾赛尔忽然严肃起来:“我总会进入军区的;到时候,我身边不会有‘同伴’,只会有‘下属’。我不需要有人和我并肩而行,我只需要他们站在我身后服从我的指令。”

“你的想法我倒是可以理解。”麦克斯并未表现出半点诧异,而是了然地叹息:“知道吗?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军区中摸爬滚打十年以上的军官一样。”

艾赛尔不置可否,只说:“你绷带缠太紧了。”麦克斯脸上一僵,当即松了手劲,将缠绷带的工序重新来过;这次他只专心为对方包扎,便也没看见对方眼底的深思。

十年……还真是十年!第一世我十六岁进入军区,到被你杀死的那一天,的确有十年之久。

“同伴”,是需要你挂心、也会挂心你的存在,牵绊太多,做决策时不免会犹豫迟疑;而“下属”则要简单得多,他们为你效命,你提供给他们作为长官应该提供的庇护。——我懂得这个道理不奇怪;奇怪的是,你竟然也懂得。

将绷带从艾赛尔手臂两边拉紧、打了个结,麦克斯突然开口:“你不喜欢我。”

“谢谢你的帮助。”艾赛尔收回手臂,想了想,说:“这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

麦克斯居然摇头:“不,我不是说这个。我知道,因为不公平的区别对待,绝大多数四区人都不会喜欢一区人的。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喜欢我,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艾赛尔原本正用左手安抚着因为被忽略而大声呼气表达不满的魔兽,听了这句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他觉得,自己从某种意义上似乎小瞧了这位死敌。对方既然问得明白,艾赛尔索性承认:“你没猜错。你怎么看出来的?”

麦克斯叹气,回答说:“直觉。”

作为一个军人、或者注定要成为军人的人,永远都不应该凭“直觉”去判定一件事。艾赛尔本可以在心里狠狠嘲笑对方一番,但他却没有——当你真的败在敌人的“直觉”上,你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