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数次没有带钱出门的经历,平月还是一如既往地忘记带钱。韶絮然去里面拜访颜瑜,我只得翘首坐在窗口,想着万一韶絮然也是个不知道带钱的人我是不是要把平月卖了换点钱。

说的不错。并且我刚才支开平月,是要把药给她。这是颜瑜给我的,说是景池珩和南郭先生出门时留下的,嘱咐我务必按时服用。我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补血药。毕竟我每回流血,差不多能染湿一件衣裳,缺血缺得不行。尤其是刚刚流血后,与死人没什么两样。若非为了支开平月,我早叫她直接把石头扔出去了。

颜瑜的生父曾是学涯的主事,去世后,主事的位置由颜瑜承接了下来。从前主事的职位是个琐事极多的职位,到了以懒惰闻名的颜瑜手上,闲来无事成了家常便饭。

我无力吐槽,想到自己差点把每天当做最后一天活,气得两腿一磴跳起来,怒气越涨越高:“怎么都没有告诉我?我还以为要拖一辈子!”

好像以前听景池珩提过这个名字,很熟悉。姓谢……

我随母姓舒,舒是皇姓,不便透露。确切地说,我的名字都不便透露。虽说我身为郡主,名字是不为外人所知的,可只要一听姓氏,谁还能猜不出来我的身份。出门在外,自是化名与景池珩一个姓氏。他很生气的时候,便会连名带姓呵斥我,譬如此刻。

“办案。”景池珩不避讳,“走私案。”

这次轮到楚随惊讶,只见他垂下了头,背影更添几分冷寂:“郡主还是不乐见我与宁娴共结连理?”

手上握着酒杯。

一夜好眠,我起的很早。换做往常,不到日上三竿,我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今天却早早地爬起来,搬了张美人榻在外面晒太阳。昨夜下了点雨,空气泛着湿润的泥土和草的味道,气温却是不冷不热,最是舒爽的温度。原来附近还有奴仆走动,今天却一下子都没有了,整个小院子都变得非常静谧。

她两条腿瞬间一软,趴地上:“奴婢错了。”

此时洞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韶絮然在诸多人惊羡中恍如未闻站起来,眸中映出我的容貌,深情款款:“赢了棋,缇缇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要求。”

还挺有道理的,我待再要说上几句,六表姐气愤愤数落起来。

我暗吐一口血:“你当救左拓是小事么?万一他领着族人去叛乱,我就成促他好事的罪魁祸首!凭良心说,景池珩的考量确实不乏道理。你知不知道我很为难,不知道帮你究竟应不应该!”

她眼中好似蒙了一层薄雾:“顾虑是因他不了解左拓。你们都不了解他,不知他吃过多少苦,身上背着多少人的血仇、多少人死难瞑目的夙愿。我初遇他时,他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看身前一众乞丐抢着捡来的残羹冷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其实他已经饿得快要死去。但是他们都饿得快要死去,他却没有去抢,他是个善良的可怜人。左柘才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就因道士一句不详之言被驱逐,而他的手足左维,自出生受尽宠爱,又顺理成章成为祺易主事。待左柘历尽艰辛再回祺易,母族受尽左维压迫尽数惨亡。左维沉溺美色、无治事之能,在位十年,失民心、失族地,而今族人尽言他为昏君。左柘心地宽宏为何不能成为祺易主事?”

诚然我对宁娴之言感到震惊,可我无比清晰地知道一点:“若非因左维无能,祺易族也不至于被大荣征服,若有一日,左柘掌权,他欲独立又该如何?景池珩告诉过我,很多事情往往不在个人的控制之内,拥戴他的人,在他□□之后,下一步必是用尽办法摆脱大荣管辖。九州之地,五国并立,齐国野心勃勃,祺易地处岭南,紧挨齐国,不是被大荣管辖,就是被齐国吞并,注定只能成为他国属地。而若成为齐国属地,对大荣稳定而言,十分不利。”

她冷哼一声:“所以就这么便宜了左维?”

站在皇帝舅舅的立场,他必然不能让祺易的领袖很能干,而站在祺易的立场,必然不能让领袖无能。左维的存在于大荣而言利大于弊,而于祺易却是大大的不利。我纵然同情祺易,可毕竟是大荣之人,自该以大荣利益为先。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左柘永不独立,以你所说他心地宽宏,皇帝舅舅或许会推他为祺易主事。”

她沉默而不语。

我抓住她的手,一阵激动:“你就这么喜欢左柘?喜欢到要跟她一起叛国?话说回来他长得如何?比楚随好看?”

她阴着脸:“楚随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觉得楚随比左柘好看?”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既然你喜欢左柘,定然认为左柘长得比楚随好看,要不改日你给我弄个画像回来,我来比比,保证公平公正!”

她:“”

我醒得早,趴在屋外栏杆想从景池珩手中弄点解药来的办法。昨夜思考了整一整一宿,到底我俩是闺蜜,我总不能见她为难成这个样子。颜瑜从前嘲笑我是个完全没有原则的人,还真让他说对了,大部分时候我的确没有原则。但没有原则的时候我心中也不好受。景池珩从前就说过,这世上难解的问题不在乎对谁都是合情合理,都有一箩筐的理由站定自己的立场且几乎不可改变。

我想得出神时,听到下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人呢?尽快派人把他带到学涯!”机杼阁主凌似水,与凌似云为双胞胎姐妹,身段也相似。起初我一直辨认不出谁是谁,相处一段时日后便很能分辨得出。譬如凌似水言辞较为轻挑,与人交谈时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而凌似云则比较冷漠,言辞犀利,对什么事都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甚少主动与人交谈。

“凌姐姐。”我唤了她一声。

她吩咐了几句话后,转身一跃而上,秀眉如柳弯,眼眸如湖水,一袭束腰蔚蓝色长裙,明艳动人。

我惊了惊,往时不曾见她这副装扮,额头还绘了朵妖娆的花,只不过色泽有些淡了,似乎已经绘上去有些时日了。

“已经这样大了,”她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真是越长越好看了,瘦倒还是这么瘦,”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腰,语重心长道:“要多吃点,挑食是不好的。骨头都要凹出来了,忒瘦过了头。”

我从她手里逃出来,问:“你这是去哪里了?”

“去齐国办了点事。”她捋了捋长长的衣袖,“这身衣裳真是碍手碍脚,路上没赶着换,”又取下发间插着的两支掐金丝镂空孔雀簪递给我:“你落在机杼阁的簪子,我顺手用了用。”

“齐国……?”去对我大荣虎视眈眈的齐国?

“啊,多的我可不能透露,有什么好奇,问你兄长去。”她向下面望了一眼,“学涯死了学生,我正要去看情况,要去么?”

“好,换身衣服。”

我俩换完衣服赶到时,事发现场学生住宿的院落已经被保护起来,外头围观的学生也被驱散,几位教书的老先生正在不住地叹气,俱是惋惜的神色,却唯独不见颜瑜的片影。

无端暴毙的乃是如今学涯据说最优秀的学生,名唤顾溢,颇得老先生们喜爱。

莫不是读书过于勤奋猝死的?

去年白沙书院猝死了一位学生,户部尚书的嫡次子,原因是日日秉烛夜,劳累过度。

颜瑜姗姗来迟,凌似水已检查完现场。

“似水”

我蹲在门外头险些一倒,什么鬼,幻听了么?

凌似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哦哟,又去谁家喝酒了,脚还站得稳么,要不要去河里清醒清醒?”

他打了个寒颤,浑身一抖,瞬间站稳,“回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您还有闲暇接我呢?上回踏进这是哪一日还记得清么?”

他愣了半拍,拼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