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渐渐放慢脚步,由跑至行。

徐卷霜正看着,冷不丁对上裴峨冲她回眸一笑,心里猛地一跳。

……

裴峨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

徐卷霜警觉地观察裴峨,见他笑容漾开,慢慢自斟酒。

对诸羽林郎来说,高文不近女色是惯例,裴峨今夜也不要女人,却是天大的意外。

他一字不。

她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丝毫也不像是说笑。

他僵着面皮说:“父皇乃中兴之主,大略明君,向来重栋梁朝臣而轻皇嗣。那高家立下我朝第一位战功,老鄂国公又是为国捐的躯,父皇对高家向来青眼……”段秦山声音渐小:“……父皇,着实看中高家。”

“阿弟,五殿下可有回复口信?”王玉容等不急,开门见山就问王璟:“五殿下可是要玉姿放心?”

王老太太竟不责怪徐卷霜的无礼,反倒避开徐卷霜的目光,偏过头去。

姓改回“王”姓,依照辈分的“玉”姿派取名玉姿。

男子们都生得极好,身长貌俊,个个面相白净,瞧着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来岁。他们全都穿着一色牙白的束袖锦装,脚着革制高靴,腰悬镶宝佩剑——这分明是京中羽林郎的打扮。

广带再向前一步,被凳子绊了个跤,栽倒在地。

“广带!”徐卷霜赶紧蹲下来扶广带,忽然就见着房间内的灯亮了。

是来人自己将灯点了起来,徐卷霜寻找光源望过去的时候,正瞧见高文将灯罩招好。他转过身来,面朝着她,微微低头。

高文换了一件雪色单衣,外罩着一件淡蓝纱衫,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宁静。这也是徐卷霜第一次静下心来打量高文,她以前只注意到他的剑眉星目,这会仔细将五官逐一扫过,才现他的鼻梁也是高挺的,双唇不薄不厚,棱角分明,就是有些许干涩,唇上有裂纹。

徐卷霜渐渐瞧着高文越走越近,广带已经不知在何时悄悄捂着脚蹦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她和他两人。

高文前倾三寸身,将右臂朝徐卷霜伸过来,一只宽厚大手递到她面前。

徐卷霜琢磨了下,高文的意思是要扶她起来。徐卷霜就把手搭上去,一触顿感高文的手心全是汗。

高文把徐卷霜手一捏,哼哼唧唧了一声,徐卷霜没听清。她被高文用臂力拉起来,站稳了身子,立即道了一声谢:“谢国公爷。”

高文又哼哼唧唧了一声,这次徐卷霜听清了,他叫她:“小姿。”

高文说:“小姿,睡吧。”

睡……睡?!

徐卷霜想起那帮子羽林郎都说高文有隐疾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忐忑不安。

心就跟那灯罩里的火苗一样,七上八下。

高文看徐卷霜一脸紧张,他也一脸紧张。

过会他吸了一口气:“就是过来同你道声安。”

高文说完转身,负手往屋外走。

他这趟来显然不是要同她一起睡啊……

徐卷霜怔,听见走到门口滞了步伐的高文问:“你似乎不开心?”

他背对着徐卷霜,身形已至门外,徐卷霜根本看不清,就瞅着黑黢黢的一坨反问高文:“国公爷何出此言?”

高文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会才道:“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玉山是庸人,所以你给她做妾才不开心。”

徐卷霜“哦”了一声,来回回味三遍,方才彻底明白高文话中的意思:他这是在自问自答,帮她下结论啊!

想想高文这番话,真是数处都让她哭笑不得。

徐卷霜实在忍不住,就笑了一声。

高文旋即沉声问:“你笑什么?”

“先,于我而言,是宁为庸人妻,不做英雄妾。”徐卷霜回答高文:“再说国公爷你也不是英雄。”

“我不是英雄?”高文的声音里有惊讶。他接着追问徐卷霜:“我……本公武艺骑射,马上马下皆不差,你竟不认为本公是英雄?”

徐卷霜觉得眼里的天地都要颠倒了,她早看出来高文自负了,却没想到他自负得这么厉害!

徐卷霜告诉高文:“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如张颖川,是英而不雄;如韩淮阴,是雄而不英。”

高文听了半响不说话,他再往前迈了半步,腰间的佩剑撞着门框响了一声。似乎为了缓解尴尬,他才说:“嗯啊……这样。”

高文出门去了。

徐卷霜松一口气,刚吹了灯,突然听见门口有人问她:“那在你眼里,本公是什么?”

竟是高文走出去数步又折返回来!

他心有不甘,觉得自己在徐卷霜的眼中就算不是英雄,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徐卷霜心里却将高文的心思想歪了,只道:这鄂国公爷好好的一个人,干嘛要自比物拾,问她是什么?

黑暗中房内的物件都模模糊糊只看得轮廓,徐卷霜从左往右环视一圈:柜子、椅子、烛台……这些用来比喻高文都不贴切,她总不能说高文是那个她跟广带下午将矮柜改的梳妆台吧?!

“你啊……”徐卷霜小声嘀咕:“算一头大狗熊吧。”

声音很小,也不知道高文听清楚了没有?

反正高文是没说话,第二次又出去了。

这次高文出去没再折返回来,反倒是广带过了片刻进来了。

广带近前就凑近徐卷霜耳朵,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你惹国公爷生气啦?”

“广带,腿还疼不疼?”徐卷霜先关心广带的伤势,得知广带绊的那一跤并无甚伤,徐卷霜才问她:“广带,你怎知国公爷生气?”

“国公爷生气的时候呀……”广带悄悄告诉徐卷霜:“右边耳朵会动!这个秘密全府的下人都知道!刚才我在院子里候着,见国公爷快步走过来,这么黑的天,我都能瞧见他的右耳朵一颤一颤的!”

广带十分“善解人意”地提醒徐卷霜:“夫人当心,据耳朵推断,国公爷可气得不轻!”

广带又拍拍徐卷霜的肩膀:“夫人也不要想太多,至少今晚你我都能睡个好觉。”

国公爷睡得安不安稳就没人清楚了……

“广带,去睡吧。”

“唉,好咧!”广带居然在漆黑里打了个响指。